完颜契

　　靠近三区市中心的两栋大楼笔直地插入灰色的天空里，比其他建筑更显得板正严肃，只是立在那儿就给人以侵威的感觉，指责着每一个企图在路上放慢脚步偷会儿懒的路人。天气依旧是轻霾，笼罩整个城市的气候调控层挂在上面，仿佛抬头就看见密密麻麻的激光束，冷冽的尘网。
　　即使灰突突的大楼这样密集，小摊贩还是在晒不着太阳的夹缝里挤着做生意，卖什么的都有，清一色以麻布袋铺在下面。从收音效果极好的□□，到发射型的纳米爬行蜘蛛，夹缝里是黑市，只有想不到，没有买不到的。
　　这里靠近写字楼，阴影里的买卖就更偏向于资料窃取和定向追踪的类型。
　　隶臻从道路一侧的商业街走过去，隔着中央宽阔的主干道，瞟着阴暗角落五花八门的买卖。他用眼睛搜寻了一遍，没有，他想，现在这儿也没得卖了，速度快得就像一夜之间全部消失。
　　不过，今天出门的目的已经完成，剩下的就只有……
　　他在岔路口转弯，前进几步，然后停下来假装欣赏宣传橱窗里的大衣。
　　透过擦得锃亮的玻璃和橱窗内闪耀的饰品，隶臻看到身后两个互相保持距离的人，也跟着转弯过来。他们离得很远，如果不是非常熟悉附近情况的人，完全不能发现隐藏于人群中的他们。
　　从隶臻办完事出来，这两人就在他身后跟踪徘徊。鉴于他选择的路线处于视野开阔的公共场所，两人似乎仍在等待时机。
　　不知他们是否发现，目标在曲折地兜着圈子，围绕市中心的大楼漫无目的走个不停。
　　隶臻看着橱窗里自己的影子，随后往回折返，仿佛来这边只是为了看看这家店铺。他回到主干道边上的商业街，漫步前进了两个路口，走到靠近车道一侧的吸烟区，掏出打火机点了一支烟。
　　从打火机金属外壳的反射，他看到那两人依旧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站着，时不时用余光瞟向这边。刚才突然变道产生的慌乱，令其中一人与遛着仿生狗的老头撞个满怀，被训斥了一番，问他怎么不多装两个电子眼看路。那人灰头土脸垂着肩膀，倚靠在电杆的后侧。
　　这一次，隶臻仔细观察那两人的装备，从布料来看，他们的大衣都随时可以开启迷彩，变换外观。不过，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使用光学迷彩隐身，就是为自己找麻烦，至少在这段路，他们不得不使用最传统的方式。
　　熄灭了香烟，隶臻渐渐远离最热闹的路段。在商业街的西北角，有一片俗称“灯下黑”的区域，巨大的广告牌和狭窄的楼间距，使得不少区域白天也照射不到阳光。这里的店铺和私人交易所，为稍微有点钱想找乐子、又懒得去四区的人提供高档产品，为只有来路不明的钱但需要办事的人们提供方便。近来，维持这片地的费用变得高昂，因此有传言称，此街段将在几个月内被取缔。
　　进入斜向穿过“灯下黑”的曲折巷道之前，隶臻从左手腕表的反射中再次确认了那两人的位置，他们似乎开始互相联络，准备采取行动。烧伤的旧疤痕遍布他的手臂，从手腕一直延伸到衣服里去，看上去有些年头，显示出沉淀的暗色。隶臻整理一下棕色夹克的袖口，走入阴影里。
　　大概半分钟后，巷道的机械店铺门口，揽客的改造人精美又强壮的机械手臂打磨得像镜子一样，上面匆匆闪过两道影子。

　　“这附近有很多死胡同。如果他进去了，就正合我们意。如果没有，实施诱导。”戴着墨镜，身材较高的那人走在前面，他紧盯着远处小巷里浅棕色夹克的背影，说话时几乎不张开嘴。
　　眼看着目标在岔道往四周侦查，他们分别靠墙藏身于墙壁排水管道边上，以及一家店铺的立式招牌后。“他可能要进去了。”另一个络腮胡子，手臂多毛的人看了一眼地图，那条小路只有一个出口，尽头被违章扩建的灰色矮楼拦住。“你执行，我守门。”
　　然而目标并未进入狩猎场。他似乎接到一通电话，一边聊着，又回到了阳光照射的街道。穿过几间不甚景气的服装店。
　　从这里走过折叠立交桥，就是靠近居民区的路，高个子墨镜计算着还有多少有效时间。
　　幸好，目标走入其中一间服装店，看了片刻，又从另一道门返回“灯下黑”。他进入楼宇之间围住的一小片广场，五彩斑斓的灯光与广告投影，自动贩售机和各类服装商品展示柜就陈列在广场边上，此时并非高峰时段，四下无人。
　　“行动。”墨镜朝着那背影跟了上去。
　　络腮胡按照约定守在广场的出口，警惕地观察店铺。他看着同伴迅捷地朝目标靠近，闪过几个展示柜。
　　突然，目标朝着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拦截。”络腮胡低声说，用手握住衣服内侧的枪柄，并退入服装店几步占据有利地形。他刚刚上膛，就看到目标跑了起来，似乎是发现了他们。隔着自动售卖机，目标跑过商品展示柜的灯箱，低下身子从掩体后飞快抬起了枪口。
　　络腮胡率先开枪，子弹穿过灯箱，击中了那人。他等了几秒，没有等到反击，就开启防弹隔层上前查看情况。
　　这时，他听见玻璃碎裂的声音，子弹已击中他的眉心。
　　他们之间的展示柜玻璃终于尽数碎裂，广告投影暴露在空气中，刺眼无比，而穿棕色夹克的目标消失，他看到戴墨镜的高个子躺在地上的碎玻璃之中，胸部中弹，枪口朝着他，用惊诧的眼神望着他。
　　络腮胡不可置信地往后仰倒，在那个瞬间，他看到目标站在与他们同一直线的不远处，另一排服装展示柜的后方，正准备离开。
　　“感谢您使用Beta虚拟造型试衣功能，请于柜台处结账。如果满意，请打满分。”甜美的人声从展示柜传出。隶臻将干扰防弹隔层的波源钥匙扣丢回口袋里，又将一块手帕点燃，放在展示柜用于扫描人像、生成虚拟试衣影像的简易操作系统上，融化出的液体溶解了整个屏幕，留下炭黑的颜色。
　　之后，他按原路返回，朝着如同指向天空之箭的那两栋大楼走去。

　　走进板硬笔直的灰色建筑，隶臻整理一下夹克的领子，从西装革履的公文包们中间穿过去，走进人丁稀少的一层办公区，乘升降楼梯到办公室。他给办公桌边的际候打了个招呼，就打开了自己工作室的门。关上之前他又回过头，说了一句：“有空的话帮我去看看仓库还有没有普通的笔，不用带任何电子元件或者纳米科技，最普通的那种。”
　　“是说最老的那种？”
　　“对。”
　　“现在吗？”
　　“现在最好。”
　　际候点点头，便转身过去了。
　　隶臻在工作台前坐下，没等自启动系统开口问候就关掉了全智能面板，然后才打开屏幕。看了一眼际候整理过的桌子，又站起来，将几个常用的东西移回自己惯用的位置。
　　际候敲了敲门，走了进来，将两支投射笔放在桌子上。“现在北赤海森城区里是买不着你想要的那种笔了，等过两天我订购的时候，再帮你带。”
　　隶臻看了一眼那两支笔，摆摆手，际候往外走去，又折返，“老鼠还在盯着你吗？”她略微失焦的双眼直望着隶臻。
　　虽然不清楚她从哪里看出的蛛丝马迹，隶臻审视了一下自己全身，还是说了实话。“没错。不过已经被我解决了。”他拍了拍夹克，理应没有残留玻璃渣之类的痕迹，“毕竟，前段时间他们那里少的人，他们不会当作没发生过。”
　　“从那两人提供的信息来看，都是值得的。” 际候的眼神飘向虚空，但隶臻知道她在看什么。她的视线方向，那面墙的背后藏着一个另外的空间，所有的线索笔记都在里面，布满整个墙壁。
　　“希望是吧。”为了能早日达成未竟之事，被围猎几天没什么大不了。他拿起投射笔，随便在纸上画了两下，笔尖距离纸五毫米，流畅如同打印一般的黑色笔迹就留在了纸上，也不会有任何压迫纸张留下的痕迹，而如果笔尖对准的是非纸张类型的材质，就会在笔杆上显示出选择圈，可以打印出任何流畅的字体，功能十分健全。隶臻放下投射笔，叹了口气，头枕着两只手臂在椅子上靠了只一下，就如同碰着火一般马上坐直，投入到了屏幕上的内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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