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物成物

　　我站在C号楼4层走廊的尽头，有晚霞不紧不慢地溢进围栏里面。我的思绪万千，随风飘荡。
　　我在余高读书。很大程度上，余高是我所在的区最好的高中。所以无论我再是怎么懒散与无谓，也总有些不熟但常见的人们认为我和所有其他所有在余高读书的优秀学子们一样优秀。余高很出名，似乎所有没有真正在这个地方读过书的人都会觉得这里无比美好。不过从某些角度看，余高确实很美：每年春天这里的樱花很美，每个黄昏这里的晚霞很美，每个六月这里的高考成绩更美。美于我是前两个角度，于所有人则是后者。我向来不是好好学习的材料，余高同年级的六百五十个左右的优秀学子，我的分数从没上过六百，名次则从没下过六百，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说自己是后一种美的组成部分。每天清晨，当我睁开迷蒙的双眼时，早有无数的优秀学子走在去教室的路上了。所以，在来到这个学校的第二天，我就清楚地认识到，这个地方不适合我。
　　在这样的地方，刘川与我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完了呀又考差了”。尽管他考的最差的一次仍然比我最好的一次还要高个四五分，但终归是已经听厌了。现在刘川不在我的身边，关翎和杜闻也不在。现在我一个人，看着天上就要灭下去的晚霞，我享受孤独。世界上唯有时间最强大，关翎老和我说打败时间的是文字，我跟他说，能打败时间的不只是文字，还有孤独。
　　开始有夜色酿进晚霞里面，我看了看表，还有五分钟就要开晚读了。我清楚地知道，要是不去晚读的话，长相丑陋的班主任和腆着肚子的教导主任一定都不会轻易放过我。他们一定会对我进行批评教育，说我对不起社会对不起父母对不起老师最后还要对不起自己。不过，今天不用着急，还不用着急。
　　我吸一口气，凉如水的温度悬垂在我的鼻翼两侧，让我感到清醒。
　　我抬头看见关翎朝我走过来。他穿黑色中袖T恤衫，脚上是一双橙黄色的中帮乔一。关翎也看见了我，仿佛有一点犹豫，然后站到了我的边上，手搭上走廊的栏杆。
　　我基本已经知道关翎要说点什么，但是我永远不会提前开启话题。科学实验证明，关翎永远会先开口；事实证明，这实验的结果不错。
　　“你怎么还不走？”
　　“想多待会。你不是也还没走吗。”
　　“也是，反正今天也不用着急。唉。”
　　“叹什么气，又跑去找魏辰了？”
　　“嗯。”
　　“结果呢？”
　　“倒是希望能有个结果。可是又有什么用呢？说实话，魏辰还是杨沁，又有什么本质区别呢？”
　　“在这三年你说的所有话里面，这句难得的有道理。”
　　“你什么打算，去杭州找小裴吗？”
　　“也有这个想法。不过，也不一定。”
　　我说完最后一句话，仿佛看到关翎的眼睛里有一点什么光移过去，太暗了，我看不真切。
　　又几秒钟以后，关翎把背后的白色詹仕伯书包甩到面前来，从里面掏出两个罐子。我看一眼，一罐是百事可乐，一罐是青岛啤酒。然后他把那罐可乐递到我手上 。
　　“刚在魏辰家楼下王大爷那里买的，不过可乐不冰了，凑合着喝。”
　　“这里是教学楼啊，你就这么喝酒？”
　　“少装，你他妈还会在乎这个？”
　　关翎会喝酒，他喝啤酒，但不喝白酒和红酒。他喝酒的频率也不高，应该是高二之后开始的吧，我也记不清了，18岁以后的少年似乎不管怎么样总会有那么一段开始接受酒精这种坏东西的时间，我们这些坏孩子也都不例外。平常我们聚餐的时候，关翎面前的空啤酒罐子总是最多，但残肴最少。那些带气的酒精溶液进入关翎的身体，就像落进池塘的雨点，总溢不出。关翎喝一口酒就会脸红，话开始变多；但之后再怎么喝，脸也还只是那样红，话也还只是那样多。我们都没有见过关翎喝醉。而我刚好相反，只要是带一点酒精的，不管什么东西，只要喝一口，我一定会倒下。
　　我继续和关翎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在我还必须要参加晚读的那三年里，我一样习惯于把自己安置在走廊尽头的这个位置，我习惯于认为这里能看见最多最好的晚霞。关翎和我说，喝吧。我问他，都今天了，还想着去找你那个虚无缥缈的前女友魏辰，还有什么意义。关翎喝了挺长的一口，顿了顿，然后说，有吧，有。
　　在这座学校的三年里，我自认也算是听过不少的人说话，我把人类能讲出来的话大致分为三类。第一类人讲出来的话短小精悍，有严谨的主旨思想和方法论；第二类人喜欢喋喋不休，说了半天，听的人一回味却跟什么都没讲过一样；第三类人是关翎，关翎说任何话都像是在讲故事，冗长但又让人不断有继续听下去的想法。关翎又给我讲了一遍他和魏辰的故事，尽管在过去的两年里我已经无数次听过了，我也没有制止他。我基本上从没有去判断过关翎故事里的真假，他每次讲的也都有出入。
　　“余灏，你知道吗，其实人都是犯贱的。”
　　“你是犯贱的。”
　　两声脆响，一阵泡沫，一片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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