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叉

　　“啧。”
　　黑暗中男人夹着快要烧到过滤嘴的烟头，吐出一口烟圈，随意将烟蒂丢在地上，抬脚踩灭烟头，鞋底在粗糙的地面上摩擦发出不小的声响 。
　　为了避免引起那个人的警惕，他跟踪的距离远到快要超出极限，一不小心就跟丢了人，一想到这事，他就烦躁到忍不住又去掏兜摸烟和打火机。低头点烟也就一瞬间的功夫，他夹着烟深深一呼吸，骂骂咧咧地抬腿开始寻找跟丢的目标。

　　夏天的夜晚总是黑得缓慢而冗长，路边的树影张牙舞爪伸向行人。街上安静极了，已经晚到聒噪的蝉都入睡了。
　　江格独自一人走在回家路上，他比班上所有人都住的偏，除去刚刚分别的同学没有和他同向的。
　　分别的时候李进遇看上去有点担心他，站在右拐路口提议要开车送他一段。江格想都不想就拒绝了：“这么晚了就别叫醒叔叔了，这离我家也不远，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可是，江哥……”
　　李进遇今年八月才成年，可今天的谢师宴大家都在喝酒，他本身也有意试试，一不小心喝的有点多，怕被父母闻见酒味才一直扯着江格陪他一路走回来。现在他身上的酒味散了不少，然后就意识到这么晚回家也很难解释，磨磨蹭蹭地想拉江格一起回去。李进遇的父母是那种典型的家长，在外人面前客客气气的，客人便可以算是半块免死牌。如今他正琢磨着怎么把这块名为江格的免死金牌抱回去，因为两人同向，算是半个邻居，江格又是学霸，他父母更是对江格另眼相看客客气气。
　　江格指着李进遇身后的人：“阿姨来接你了，快回去吧。”
　　李进遇先是一愣，然后慢动作转身，妈妈正插着腰看着他，虽然天黑看不清表情，但任谁都知道心情不会美丽。李进遇知道是逃不过这一劫了，把手中的东西像托孤一样交给江格：“江哥，我知道你身体比我好，但最近这一带不安全，你回家路上小心点。”
　　“说人话。”江格接过东西轻轻敲了李进遇一下。
　　“这是我送你的毕业礼物，不能带回家，你赶紧拿着。”说完李进遇就一溜烟的跑向母亲，江格站在原地，一手将礼物揣进兜，一手向母子二人挥舞打招呼，李进遇和他妈妈也挥手告别。
　　直到两人转身回家，江格这才低头打量李进遇塞进来的东西，借着路灯微弱的光看清是多功能瑞士军刀。
　　刚接过来时摸着坚硬的外壳还以为是口琴，他还纳闷李进遇为什么送他口琴。他不懂这些武器，但李进遇喜欢研究这些，送给自己的也不会差。江格将多功能小刀揣回兜，总不会比高一时李进遇送的吹萨克斯的向日葵玩偶更离谱吧。
　　他拒绝李进遇的邀请一是他本身性子冷淡，要不然怎么会高中三年只有李进遇一个朋友；二是他姑妈还在等他回家。
　　江格家比李进遇家远三条街，走得快一点十分钟就能回去了。被李进遇拉下车要走路回家的时候他给姑妈发过消息，但姑妈一直没回复，这让他有些担心，不过那个时间点大部分人都睡了，谢师宴刚结束的时候姑妈还回复说要路上小心。
　　一切都很正常，什么事都没发生。
　　他一边快步向家走去一边无意识的拨弄外套口袋里的小刀，用余光警惕走在他前方的男人。这男人刚刚从小道拐上主道，不知是他太过敏感还是别的原因，江格总觉得这男人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
　　这样想着，江格一边放慢脚步一边小心翼翼、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男人。
　　男人在他身前二三十米远的位置，步子迈得又大又快，之前江格也是着急赶回家，速度比以往都快，可男人并不比他慢，过长的衣摆在身后摩擦，轻微又带着一点不与言说的急躁。保守估计身高在一米七八之上，有些驼背却像是在掩饰什么，还有些若有若无的味道。
　　江格一面检查自己外套上是不是被李进遇不小心泼了酒，一面又借着昏暗的路灯打量着男人。除了他们这些刚高考完处在兴奋劲上的学生，还有哪个好人会这个点在街上晃呢？
　　之前谢师宴上余蝶喝多了，用勒死李进遇的方式揽着他的脖子，冲着他的耳朵以整个房间的人都能听清的声音大喊：“ 小进子啊，我告诉你，你晚上回家的时候小心点，最近有好多人这个点在街上捡人呢……干什么捡人……当然是为了做那种事啊……当然女生我都提醒过了，李进遇你皮白肉嫩晚上回去的时候可要小心哦！”
　　李进遇也是喝大了，一点也没生气，扒着余蝶勒在他脖子上的手臂吼道：“你怎么不去提醒江哥，论长相江哥不是比我更危险吗？”
　　坐在一边一直没喝酒的江格没料到自己的名字会被提起，现在去拦住俩人已经来不及了。只听余蝶吼道：“你傻啊，江哥谁敢动他啊！江哥多A一人啊！就算喝醉了侧漏的王霸之气也足以镇住那些坏人！”
　　江格：“……”
　　好在其他同学也没光顾看玩笑，余蝶的好姐妹方小可连忙捂住余蝶的嘴，朝江格歉意一笑：“对不起啊，江格，小蝶她喝醉了，那些话你不用放在心上。”
　　可喝醉的余蝶一点面子也不给，扒开方小可的手大喊：“放屁，爷说的句句属实，江格可是班上最好看的男生，学习又好，就是冷了点，可是大家还不是私下叫他男神。妈的，太帅了，我要是有di……唔——唔——”
　　这一刻江格打心眼里感谢方小可，他有种预感，要是放任余蝶说完，社会性死亡的就不止余蝶一人了。他已经不忍心去看班主任的表情了，便低着头默默喝着茶。
　　方小可叫他不用把那些事放在心上，可架不住江格听力好记性更好，他现在一边觑着男人的背影一边在脑海中播放余蝶扒着李进遇耳朵说的话：
　　“那些男人会将喝醉的人捡回去，干一些少儿不宜的事，你不要以为你是男孩子就万事大吉了，你不知道除了同还有别的人会因为男性不会怀孕而将魔掌伸向男生，你今天喝这么多，晚上走夜路小心一点，跟紧江哥，让他保护你。”
　　李进遇还嘟嘟囔囔地回道：“为什么是江哥保护我，就不能是我保护江哥吗？”
　　不知道李进遇有没有听进去，反正江格倒是记得很牢，不动声色地估算着如果男人突然发难他能获胜的可能。
　　“嘶——”
　　江格将手指举到眼前，食指上有一个浅浅的伤口正往外渗血。伤口不深，就是他刚刚在口袋里摆弄小刀时无意划破了指尖，估计一会儿就能结疤。江格正要掏出纸巾擦干净指尖上的血，眼角余光却瞥见男人身形微微一顿，衣摆摩擦的声音在这种极端安静的环境里格外刺耳。江格不敢轻举妄动，依旧低着头假装翻找纸巾。
　　据说人是有第六感的，人们常常会有一些奇异的感应，比如在某个首次到达的地方感觉熟悉。再比如现在，江格明明低着头极力避免目光扫到对方，但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对方克制地回头死死的盯着自己。
　　那是个非常露骨的目光，混合着欲望与杀意，残忍又克制。任何一个人被这种目光长时间盯着都会不寒而栗，江格也不例外，要不是他清楚那人还站在原地未动，他都要怀疑男人正站在自己背后，伸出手要掐在他的脖颈上。
　　其实纸巾就在外套口袋里，和小刀放在一起，江格心知再拖延下去就会引起怀疑，便若无其事地抬起头，从口袋里掏出来纸巾擦了擦指尖。
　　他的余光一直停留在男人的衣摆上，因此在男人一有动作时就警惕起来。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的江格没有注意到自己背挺得笔直，全身肌肉僵直得不像话，揣在口袋里的手也握紧了小刀。他这青涩的反应已经完全暴露了自己，就像躲在灌木里的猎物小心翼翼的不敢暴露自己，却因为自己的天真而将自己的位置告诉猎手。
　　在男人冲过来的一瞬间江格就猛地转身逃跑，他不知道敌人手上是否有危险的武器，但男人敢冲过来就证明他有信心制服自己。江格的身高在大家都普遍营养丰富的时代不算出众，但好歹也是过了18周岁的成年人，正常人但凡有些理智都不会挑江格做为袭击对象。
　　可身后追逐他的男人明显不是常人。江格已经三年没有正经锻炼了，身体素质虽不如以前，好歹也拿过校运动会长跑第四的好成绩。但身后的人像是不知疲倦地追赶他，甚至在追了两条街后还隐隐有加速的趋势。江格心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落下去的脚尖便转了个方向，进了一旁的小巷。
　　这么偏的地方已经是城乡结合处了，刚刚走过的地方是已经荒废的商场，商场背后拐进去就是参差不齐的自建民房。这些民房建的十分随意，房子中间的羊肠小道像是幼儿用蜡笔画出的直线。房子大多已经荒废，墙壁上用红油漆刷着大大的“拆”字，只有门口摆放的已经落灰的废弃家具显示曾经居住过的痕迹。
　　江格在小巷里奔跑着一路将那些堆高的垃圾推到，发出巨大的声响又扬起漫天的、带着霉菌味道的灰尘。但这些甚至都无法使男人慢下脚步，江格一次回头看时发现男人离自己不过几米。
　　“艹！”
　　江格低低骂了一声，却一脚踩空，栽进一堆盛满灰尘和废物的纸箱中。他来不及细想就翻身坐起，刚欲站起只见那男人笑着欺上来封锁住他的退路。江格当机立断掏出手机和钱包双手呈给他：“我身上就这么多值钱的了，我保证不会报警的，求你放我走。”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一直避免与对方交汇，这看上去像是在说谎，但其实是“没看到你的脸”而不会报警的肢体语言。江格手上重量一轻，紧接着眼前亮起，知道是男人打开手机查看，江格的眼神便移到身侧的纸箱中，观察是否有能利用上的物件。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几分钟又或者只是几秒，男人熄灭了手机屏幕。在黑暗中江格听到他低哑又混杂着欲望的声音：
　　“谢谢你的东西，不过我想要的不是这些——”
　　男人的最后一个字带着破风声袭来。
　　“我要的是你的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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