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情万种——射雕·康克

　　谁能抛却一生，倾了天下，为你风情万种
　　是爱是痴，莫非真的你不懂？

　　欧阳克第一见到杨康时，只有一个印象。
　　不懂事的小孩子。
　　于是他只淡淡一笑，“对不起，这种无聊的奉承玩意儿，恕我不能奉陪”。
　　然后那半大的华贵少年果真被气得跳脚，处处寻衅滋事与他作对。

　　“爹爹你在笑什么呀？”三岁的男孩眨巴着大眼睛，乐颠颠的扑上来。
　　“没什么。”一身白衣的俊秀男子唇角微扬，俯下身把孩子抱起放在腿上，“爹爹只是想起你这个坏孩子了。”
　　“怎么会？过儿很乖的。”孩子嘟起小嘴。
　　“你呀。”白衣男子宠爱的摸摸孩子的脑袋，抽眼斜看，月已中天了。
　　“快自己乖乖回去睡。”
　　男孩见父亲忽然厉声厉色，倒是不撒娇不吵闹，亲了口爹爹的脸颊，乖乖爬下去。
　　“爹爹晚安。”
　　“晚安。”

　　孩子的脚步声渐不可闻，他似乎又有些失神。
　　“我欧阳克好歹是个有仇必报的奸邪之徒，怎么会落到替仇人养儿子的地步......”
　　自嘲一笑，熟练的拨弄轮椅。
　　若大山庄，竟还有这样空无一人的静谧小院。
　　“来，杨康，我敬你......”曾经千杯不醉冷静睿智的白驼少主，这四年来，似乎是这样不醒人世胡言醉语的时候更多。
　　放眼望去，院中虽只他一人，却不能说空旷了，歪七扭八的酒坛子横陈了一地，更添了几分荒凉，与这雕栏画栋的山庄极不相称。
　　“喂，杨康，”欧阳克瞪着身边空空如也的石凳，“我说小王爷你怎么越来越做作了？”
　　欧阳克只觉得眼前那张扬跋扈的人衬着月光好似要化去。
　　随手又拍开一坛，放到那人身前“我知道你一直跟着我，想伺机杀了我，呵呵。”
　　“放心，我虽然双腿废了，而且比以前更废......可是你还是杀不了我。”清酒浸染白衣，却别有一番风华，可那人却连孤芳自赏的心都不再有了，只是对着那虚空呢喃“你不敢喝是不是？哈哈，小王爷，杨公子......原来你还是那么怕死......”
　　“你怕死，你怕死你怕死！”
　　欧阳克将酒坛随手掷出老远，撑起身子越发的激动，却在离开轮椅支撑的那一刹那倒了下去，摔在破碎的酒坛碎片上怎么也起不来。

　　月光如洗，洒向那一抹清影。
　　他只是静静躺着，随那碎片咯的一手鲜血，口中有一搭没一搭的呢喃。

　　“你为什么死的那么容易。”

　　又是一个艳阳天，该是让人心情舒畅的好时候。
　　娴静温雅的小少爷双手托腮，不停叹气，俨然是个小大人模样。期间倒是有很多白衣仆从经过，却无一人停下逗他玩耍，或是问他有些什么不开心。这样一个家，大的近似有些可怕了。
　　也难怪，庄中众人只知两年前白驼山少主自中原匆匆赶回，带回一个消息，一个婴儿，却无人清楚期间到底发生何事。只是少主瘸了，并染上了夜夜酗酒的恶习。起先也有好奇的姬人蛇奴跑去偷看，却只见到少主一人抱着酒坛喃喃自语，像极了多年前的老夫人。而奇怪的是，多年来深居简出的老夫人却大变了个样，开始抛头露面，开始主持山庄的各种闲杂事务。
　　对于那个来历不大明朗的孩子，老夫人不置可否，也并不像普通祖孙那样亲热，其他的人，也当是少主在外拈花惹草，一不小心折了腿，更不小心的带回个祸胎。

　　宁谧的小院，传来有规律的劈柴声。
　　“穆叔，你说小少主的娘是个什么样的女人？”白衣淡妆的女孩儿似乎很是妒忌。
　　劈柴的手顿了一下。
　　“白衣，姑娘家家的，应该忌口舌。”声音苍老又沙哑，似乎是个已届天命之人。
　　“切，无趣。”白衣美人重重一捋垂下的发丝，“你干嘛老帮着那个女人。”
　　中年人放下手中的柴刀，转过身来，白了女孩儿一眼，正色道：“主人家的事，我们怎好妄议，况且那，那小少主也怪可怜的，这么小便没了娘，你若遇着，该好好照顾才是。”
　　白衣女孩子恍若未闻，伸了伸懒腰，迈开大步往外走。
　　“你去哪儿？”
　　女孩儿回头，嘿嘿地笑“去把那个霸占少主的小屁孩修理一顿丢下山去。”

　　中年人望着年少无忧的背影出神，然后粲然一笑。
　　什么都不懂，真好。
　　抬眼望天：“那个时候，我也是这样吧。”自嘲一下，摇头，继续坐下干活。
　　自从两年前被那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子随手丢在这，就好像真的是再世为人了。没有戾气，没有仇心，好像连爱恨都不再有。生活很平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相伴的只有这个偏僻的小院，还有那个偶尔被派来取柴火的聒噪小姑娘白衣。当然也曾违背誓约，偷眼去看那个可怜的孩子，更甚至......在一个满月的夜晚，看到那个就算是落魄到近乎丢命时还是那么从从容容，优雅谈笑的恶人，疯狂的灌酒......
　　“欧阳克，我知道你恨我入骨......”他闭上眼，似乎是有些累。
　　“可是我......如果可以，我也想死在你的手上......”

　　白驼山地处西域，本该是黄沙万里，而欧阳家祖上不知用了什么妙方，山庄之中倒是风光旖旎如江南一般，加之家业殷实，几代人经营之后，这茫茫戈壁深处却也有了水乡的景致。亭台楼阁，雕栏画栋，雅致不凡。
　　一抹白色人影穿过回廊，分花拂柳，近似烟雨江南水墨画中的美人儿。
　　白衣本是临安人，十二岁时因为贪玩，被人贩子拐卖到了西域，可她却也没哭没闹，一路唱唱跳跳，仿佛出门踏青一般，成天吵吵嚷嚷着要在这停一天，要在那玩一天，弄的人贩子绑也不是打也不是，扔下她走又不行，最后因为误踩了捕蛇人的陷阱，集体西去。
　　更巧的是那一天神智混乱的欧阳锋正好拖着个将死没死的废人经过，见一地的女孩子不是哭就是嚎，可就是这个不哭不闹还跑去抓蛇玩，便大笑三声说，“丫头，你喜欢蛇？”
　　小姑娘连头都没抬一下，“是啊怎么了?”
　　“好好好，跟我走跟我走。”
　　“我干什么要跟你走呀老头？”
　　“好，我喜欢你这样的丫头。克儿你说是不是。”老头子说着说着还拍拍左手边拽着的人。然后也不等小女孩回话，抓起她便施展起轻功。
　　“喂，你你你你你。”老头子武功想必是以达化境，左右拽着两个大活人，竟然还是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小姑娘抗议无门，从此便成了西域白驼山庄的一员。而跟她一起被拽着飞回来的年轻人，白衣在此后的三年却再没有见过。
　　没几天老头子就忘了这称手的玩具离开了白驼山庄，倒是夫人也疼这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便留她下来贴身陪伴，无奈白衣闲不住，喜欢到处跑，跟庄中各人也都十分投缘，包括那没人敢理得小少主，也是只认她的。
　　正说话间，白衣已蹦到小孩儿身后，装作粗声粗气“猜猜我是谁？”
　　小孩一把拍掉蒙住眼睛的手“白衣姐姐你好无聊。”
　　“哎呦呵，小屁孩你最有聊啦，看来我真要把你绑起来丢下山去才好。”随意拂了下男孩身边的石头，坐下去。
　　男孩倒是急了，泫泪欲泣“别，爹爹找不到过儿，会难过的。”
　　白衣好笑的刮他的鼻子“我逗你玩呢。”想想穆叔的话，这孩子也着实让人心疼，便又多了几分怜惜“你这是又怎么啦？”

　　可怜的小少主吸吸鼻子，到底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惹得白衣束手无策又倍儿心疼，只能抱着哄着，等到这孩子渐渐安静下来，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
　　“早晨我去找爹爹......爹爹趴在桌上睡着了。”间歇着几声哽咽的抽泣，孩子嘟着小嘴很是委屈“爹爹不知在做什么梦，又哭又笑，我一害怕想叫醒爹爹......”
　　“然后呢？”白衣着急的看着又孩子泫泪欲泣。
　　“呜~~爹爹推我，我摔疼了，爹爹不要我了。”毕竟还是小孩，触及了伤心处，眼泪更是收不住了。
　　无语，白衣摸摸小孩的头，叹气道：“肯定是爹爹做恶梦正好被你吓到了，你个混小子还敢哭？”
　　“不是的，爹爹很凶的说再也不想看到我了。”这下越说越伤心，哭的连头都太不起来。

　　说实话，聪明的白衣姑娘，虽然对少主脾气阴晴不定有所耳闻，可谁都知道这偌大的地方，也就少主是真心疼这孩子，况且谁会在意一个三岁小孩语无伦次的控诉？只当是小孩子平时无聊透顶，跑去惹了父亲生气，自己又委屈的跑了。
　　于是没办法，哄小孩的第一条，就是你得顺着他。
　　“好啦，姐姐带你去玩怎么样？”
　　“我们能去找西边小院的叔叔玩么？”孩子一抹眼角，怯怯问。
　　“好呀。”

　　欧阳克后悔了，欧阳克很心疼。
　　惊醒的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不该看到的人，然后不知怎的，心绞在了一起，手便不听使唤的挥了过去。
　　那个孩子哭着跑了。
　　他惘然若失。
　　曾几何时，手轻轻环上那个孩子的脖子，只要一用力，似乎就报了仇。可孩子无助的啼哭让他松了手，惊恐的跌坐在地......然后他告诉自己，“欧阳克，你要对他好，这样，欠了你的人，才会遭到报应。”
　　于是他就一直这样告诉自己。直到那个孩子牙牙学语，直到他抱着自己亲昵的喊着爹爹......他的心软了......真的想忘记，这个可爱的小娃儿，是那个人的儿子。可是仇恨似乎噬心裂骨，酒杯，匕首，怨怼......样样挥之不去。
　　思忱间，日又沉了，他近来似乎越发讨厌夜晚。月华如醉也好，月瘦如眉也好，真的是怎么看怎么心烦。于是又四处找酒，无奈目可及处竟然空空一片。怪自己把人都赶了个干净，没法子，他只能摇着轮椅往外走。
　　最近腿疾愈发严重，时而疼痛难忍，时而麻木无知觉。快废了吧。欧阳克气闷的锤在那一双腿上，没什么知觉。
　　“过儿.....好好听他的话，其实，他是个好人，都是爹爹对不起他。”有人声隐约飘来，却是轻如鬼魅。
　　“谁！”失了双腿，武功还在，远远地，欧阳克早觉察到孩子的房里有人，可万一来者不善误伤孩子......欧阳克不敢轻举妄动，知道那个怯怯如鬼魅一般的人，从小孩的房间潜出来。
　　夜早深了，密云遮盖，无月无星。如是对面也难识得。
　　欧阳克不知道为什么手不住的发抖，心道莫非药力已从腿伤到了手，那么但愿此人想取他性命，这样正好，反正也多活了这四年。
　　“你保重。”那人背光站在那里愣了好久，才抛下三个字，然后逃也似的越墙而去。
　　“杨康！”欧阳克猛一抬头，顿时，如遭雷击！
　　眼前已无人。
　　罢了，只当又是宿醉未醒。
　　欧阳克苦笑着摆摆手，回房。
　　他忘了，此时，手边无酒。
　　“保重？真是好笑。”

　　仔细把用了三年的行头叠好放在桌上，又在旁边搁了封信。杨康轻轻一笑。终于，要走了。
　　捧起枕边那张字体歪歪扭扭的小笺，杨康珍视地藏进怀里。
　　“爱爹爹和叔叔。”前一天下午，那个孩子缠着他教的字。
　　想起当初欧阳老夫人知道一切后对自己的宽容，他觉得把孩子留在这里其实是个正确的决定，那位美丽的夫人，看似冰雪般的冷，也不能算是个好人，可作为母亲，她很合格，甚至对他这个差点把自己儿子逼上黄泉路的家伙，欧阳夫人非但不杀，还许自己可以在任何时候离开。
　　所以对欧阳夫人，杨康一直怀着感恩戴德的虔诚之心。
　　本来真的很想就这么偷偷的装一辈子老头，陪着那个孩子长大，补偿些什么。可是杨康发现自己不能再看到欧阳克，他怕自己会拿着把刀塞到对方手里，说“我来把命还你。”
　　对于一个用执念和恨意来维系生命的人来说，结束他的恨，好像有那么一点残忍。
　　杨康忽然珍惜生命了。
　　夜还是夜，杨康恋恋不舍的回头，“欧阳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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