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豹之患

　　夕阳下的哈瓦那，彩色斑斓的罪恶天堂，欢乐的气息黏腻得俗气。

　　街边妓女花枝招展，轻薄的衣服随性一裹，而她们极力招揽的客人们却套在严严实实的军服里。这些严肃士兵汗流浃背着簇拥的，却是一个穿着轻佻，裸露出大片蓝色肌肤的女子。而女子怀中抱着一只幼年豹子。这奇怪的组合吸引了许多路人的目光。

　　但当人们注意到这女子怪异的肤色和怀中的豹子，就再不敢将眼神与她对上。

　　行走在这罪恶之城中的，正是名为「杰诺瓦」的毒品贩子，也是过去二十年间南美最成功的强盗。她不是南美土生土长的人，但她比这里的毒枭们更懂生意，也更会打劫。大麻、鸦片、□□、□□……她的农场遍布南美，坐拥大片的土地和如山的军火。有的人感谢她带来工作，有的人感谢她带来和平，还有的人痛恨她蛮不讲理——这些人要么沉默，要么死了。至今，她仍是这一大洲上行走的律法，如女王般行驶绝对的意志。喜爱她顺从她的，称她为「那位女士」，而恨她的，叫她「从天而降的灾难」。

　　像是印证她飘扬海外的声名，杰诺瓦出行向来高调极了。她爱好虎豹，出行时也要带一只把玩——这是公开的情报。只要哪里有虎豹的交易，哪里就有杰诺瓦的爪牙。爪牙刺探过后，便是杰诺瓦本人亲临——因为她爱好亲自挑选宠物。她为她的大猫们建立了足有一个小国那么大的乐园，囊括雨林雪山和草原多种地形，命名为The Wildlife on the Easystreet[1]。乐园中豢养了她收集的所有虎豹们，没有铁链，没有笼子，只有野性肆意释放。

　　事实上，这乐园只是众人口中的传说，除了杰诺瓦的手下，从没有外人涉足。有人说这片土地的边界由悬崖和军火标注，还有人信誓旦旦称杰诺瓦在其中建立一座行宫，也有的人说根本没有什么虎豹，这些噱头不过是为了隐藏杰诺瓦秘密毒品的培育农场……

　　无论如何，传说中的女子叼着雪茄踢着鞋子，施施然走进了哈瓦那的罗宾那拍卖场。

　　拍卖场里，人群静了一瞬，又嗡嗡起身。杰诺瓦如流水般破开人群，她的一众保镖们上前清场，为女王留出空位。等杰诺瓦坐下后，她身边侍者小跑上前，对着拍卖师打起手势。

　　“咳、咳……”拍卖师清清喉咙：“让我们欢迎今天的贵客…………她的尊贵也不需我赘述。伟大的杰诺瓦！掌声！”

　　杰诺瓦只把玩起手中幼豹，低头不语。

　　拍卖师擦擦汗：“因为女士的道来，让我们小小地改动一下章程………”他飞快地给助手打眼色，拖长了调子：“……下面，请看——失落的黑豹！”

　　助手将一只无精打采的豹子推到台上。它通体毛色漆黑，却缺少光亮。

　　“女士们先生们，请不要小看这只黑豹。”拍卖员看出观众的兴趣缺缺：“这可是从叱咤亚欧大陆的「神罗」公司绝密实验室抓获的标本。众所周知，「神罗」的生物科技与生物能源放眼全球也是首屈一指……”

　　一个观众打断他：“「神罗」的东西能落到这儿？”

　　“这——可大有来头，”拍卖师顿了顿：“诸位绅士淑女若是读过上周的环球时报，那么也必定对亚欧政府领导的「缴毒」行动有所了解。这场行动——不如换个说法，这场声势浩大的烟雾弹——让某人意外入手了一个烫手山芋？而我们罗宾那拍卖场，向来致力于为顾客奉上最好的服务…………

　　“总之，以罗宾那拍卖行之名保证，我们所呈现的是货真价实的「神罗」实验标本。这样一只貌不惊人的豹子，体内却极可能蕴含下一代生物能源的秘密？又是哪一位幸运儿会将它迎回家中？”拍卖师发出问句，眼睛却看向杰诺瓦的方向。

　　杰诺瓦的目光看向展台。黑豹被绑在推车上，没有动作也只耷拉着眼睛。杰诺瓦的目光掠过一眼，就兴趣缺缺地挪开了。她在心里计算着与「神罗」对上的代价，乘上这只豹子的重要性——虽然她怎么看都觉得这只豹子只是单纯的病恹恹，再算上为她的小宝贝增加伴侣的可能性……

　　杰诺瓦举起手，却没举牌子。拍卖场安静下来，只听得见女王懒洋洋地问：“这只豹子，公的母的？”

　　“这是一只雄性黑豹，女士。”拍卖师翻出资料，恭候她的下一个问题。

　　可惜杰诺瓦毫不掩饰地皱皱眉头，挥挥手：“随便了吧。”就起身离开了。

　　人群又如潮水分开，为风姿绰约的女人和她的铁血护卫们开道。只是她的高跟鞋刚踏出拍卖场，就不得不停在一位不速之客面前。

　　“——瞧瞧，我们这儿迎来了谁的大驾光临！”

　　“啊、哈，”杰诺瓦干巴巴地接了一句：“老罗宾那亲自送客？我简直要以为我们关系不错了。”

　　“是呀，”罗宾那大概五十岁，穿着马甲背带裤，摸一下他头顶牛仔式的帽子：“二十年了，有些事情得变了？”

　　“变了？确实变了。”杰诺瓦嗤笑一声：“我已飞入云端，而你——还在泥地里打滚。”

　　“女士的毒舌二十年如一日未变。”罗宾那欠欠身，“只是我不知道女士的弹药是否还如往日般充足？”

　　他招招手，侍从将一个盒子奉上。罗宾那的手指抚过箱子中沉睡多年的火药：“不知我是否有机会将这些物归原主。”

　　杰诺瓦脸上肌肉笑起来，眼睛却没有：“威胁我？”

　　“不、不……”只身一人的老牛仔看着眼前杀气腾腾的护卫队，笑着摆摆手：“只是想起女士当年英姿，不由自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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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年前的杰诺瓦也是毒贩子，只是她的生意刚刚萌芽。拿着人生第一次盈利，也是她有生以来的最大一笔巨款，杰诺瓦坐进了罗宾那拍卖行，冷眼看着周遭大腹便便的男人和他们胳膊上挂着的女人——好险，她就要沦为众多无聊的妓女之一。喝了太多庆功酒，她的头脑有些昏沉，几乎睡过了小半场拍卖。直到一个软萌的生物被放上展台——

　　那是一只雪豹——非常、非常幼小的雪豹。纯白的毛色上点缀着灰黑色斑纹，却衬得它的眼睛又大又明亮。小小的生物无措地站在高台上，那无辜的眼神瞬间俘获了在场女性的欢欣，莺声燕语，花样百出，央求男伴买下这只雪豹宝宝。作为交换，有的同意换花样玩玩，还有的愿意把姐妹也拖下水……

　　这些无聊的下流话让她烦躁，更想睡了。但即使环境再嘈杂，杰诺瓦也敏锐地捕捉到一丝疑似枪声的响动。她的本能马上唤醒了她。飞速扫视了一圈后，她看向展台。而那时，雪豹宝宝也看向了她。之后，它的眼神似乎就定在了她的身上——而她，也陷入进那双绿色眼睛里，无法再挪开眼神。

　　杰诺瓦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自己举起了牌子。投标极其热烈，拍卖师欣喜地加价。但场上还有众多竞拍者。杰诺瓦干脆僵着手臂坚决地举着牌子——即使这不合规矩。她近乎狂热地看着拍卖台上的雪豹，醉酒让她头脑昏沉，让她恶心想吐，也让她浑身发烧。但在这一片云雾中，她牢牢看着那小雪豹的绿眼睛，感到过去人生的二十年里她从未有过的强烈的渴望——她要买下这只雪豹！

　　坐在她前面的一个肥佬回头在她高耸的胸膛上一瞟，发出轻蔑的微笑。他动动嘴唇，就让身旁几乎不着寸缕的女人也高高举起手臂。价格在他二人的疯狂竞争中攀升，很快就逼近她无法承受的范围。

　　杰诺瓦仅存的理智让她咬咬嘴唇，放下手臂。肥佬连着他的女人一起回头，送她一个胜利者的微笑。

　　——即使过了多年，杰诺瓦仍能感到那笑容中令她愤怒的那部分。是那个肥佬鄙夷又色眯眯的眼神？还是那个婊子得意到夸张的嘴角？

　　——他妈的凭你们？！

　　胸中火焰燃烧，杰诺瓦的手又举了起来，只是这一次她手中不再是喊价牌，而是一把袖珍手枪——几个小时之前，她用这把手枪干掉了附近几个混混吞掉他们的毒品生意，顺便把他们的钞票揣进了自己的荷包。

　　在人群能够呼喊出声之前，她已经开了一枪。

　　坐在她旁边的朱利欧脸都绿了，只好也站起来，用枪徒劳地指着人群的方向。

　　众多枪口对准了她，只是大家还不习惯射杀女人——即使这个女人刚刚打响了一把袖珍手枪。而这个女人也大大方方解开自己的上衣——雪白肌肤上码着一串炸药，那是她留着对付混混的后手。她开口，打了个大大的酒嗝，又摇摇晃晃地把枪口对准自己胸膛：“我今天……很高兴。”

　　其他的枪都放下了，其他人的心却悬地更高。

　　从没有这么多双眼睛同时注视她，更别提是以这样畏惧的眼神。杰诺瓦是真的很高兴。

　　“……所以，我希望送出一份礼物。”她的手胡乱地摆着：“我没多少钱。

　　“但是我真的真的很想要这只雪豹……

　　“所以，我已经决定，把这些、这些、还有这些票子……

　　“还有这些、这些、这些枪子……

　　“还有，”她的手指爱怜地抚过胸前的炸药：“我最爱的弹药们……都做个彩头。”

　　“无论哪个幸运儿赢得这只雪豹，我都向他献上我最诚挚的祝福……”

　　拍卖场里鸦雀无声，杰诺瓦赤裸着上身，伸出双臂哈哈大笑。

　　数分钟后，她被「请」到罗宾那拍卖行的后台，又见到了那只小雪豹。她翘着蛛爪般的手指，把一颗一颗质地上乘的子弹，清脆地在桌面按下，眼里带笑，仿佛看见了血窟窿如花绽开。

　　交易达成。这一次，她也毫无例外地习惯性违约，只把票子和枪子留在拍卖行，弹药衣还穿在她身上。杰诺瓦抱着豹子走出拍卖行的大门。朱利欧扯着她快速钻进一辆车里逃离拍卖场。

　　杰诺瓦用鼻头蹭蹭怀中的小奶豹子，脑中仍是有点晕乎。她看着雪豹绿色的发光的眼睛，喃喃道：“神给我的贺礼……就叫萨菲罗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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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年后，杰诺瓦的派头大得多了——要操心的事儿也多了。与老罗宾那会谈后，她在护卫簇拥下慢慢走出拍卖行。

　　天色已暗下来，哈瓦那的夜晚却不会因此失了颜色。各色灯光亮起交替着点亮这个罪恶之都。即使以杰诺瓦纵横南美的派头，也偶尔会看不清这港口上的龙蛇混杂。她抚摸着手中幼豹，长长吐了一口气……

　　“妈的。”

　　被摆了一道，杰诺瓦恨恨地想，脸上却笑地更灿烂了。她侧身看了看手下推着的笼子——黑豹依然是没精打采。这个「神罗」流落出来的烫手山芋转了一圈，最终落到了自己手里。

　　她走到笼子边，踢了踢上面刻着的字母“V”。微笑地赌咒，如果拍卖行返还她的「利息」不好，她就只好亲自回来退货——到时候，她会开着飞机把那些炸药全部倒在罗宾那头上。

　　像是被夜风的腥咸惊扰，黑豹猛地睁开眼睛——那竟然是像宝石一样，在暗处闪闪发光的赤瞳，给这貌不惊人的豹子添了几分气势。杰诺瓦饶有兴趣地与那罕见的红色眼睛对视，忽地笑了——这是她今晚第一个真心的笑：“还真是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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