蛹

　　再次见到他是在国际机场，机场里人群熙熙攘攘，此起彼伏的播报声，让田水的心里不免又多了些烦躁。此时，这座城市正在大雨里颠倒，淅淅沥沥的雨声打在她的心上。她已经提早两个小时从酒店出发，计划着应该会在她老板出关之前到达。可是，她刚才用手机刷新航班信息，上面显现航班已经提早到达，而且是提前了一个小时到达。
　　“见鬼了，之前都要延误2个小时，今天怎么这么顺利？还提早一个小时降落！”
　　按照原计划，她老板应于一个小时后落地，可是她现在还被困在高速上，离机场还有半个多小时的路程。她的老板叫Tony，六十多岁，法国人，是法国一家私营美术馆的老板，这次来上海主要是为了明天的形象大使签约仪式。他本来没有要出席签约仪式的打算，但后来听同事们说这次担任形象大使的是位巨星，在业内口碑不错，具有良好的公众形象，所以他临时决定要来上海。每次他来中国都是由我来负责他的行程，协助他处理事务，直至他回国。虽然他是法国人，但为了方便全馆工作人员的沟通，我们都用英语和他交流。我之前接触过他几次：他对工作极为认真，非常注意细节，一点点的差错就会被他记很久，每次离开中国之前，总是会对她说：
　　\"Shiloh, please set up a more satisfying schedule next time. You know it is not easy for me come to China since I have so many things to handle in France. So you should know I value efficiency a lot.\"
　　每每这时，田水心里的白眼已经翻到了天上，但还是会按捺住内心的波涛汹涌，应承道：
　　\"I\'m so sorry for that , boss. I will do better next time, I promise.\"
　　\"I hope so. See you next time.\" 说完之后，他就会大步流星地迈向登机口，不会挥一挥衣袖，也不带走一片云彩。

　　想到这里，田水又催了下司机：“师傅，麻烦你能再快些吗？我老板已经到了，我不想让他等。”
　　“你老板是外国人还是中国人？”
　　“外国人。”
　　“哪个国家的？”
　　“法国。”
　　“他是不是比较难搞？”
　　“你怎么知道？”
　　“从你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来啦，一副担待不起的样子。”
　　“是哈，他是我的衣食父母，我真的担待不起。”
　　“了解了解，这年头工作难找，谁都不容易。得！小姑娘，你坐稳了，我速度加到最大，保证你不会被你老板骂！”
　　“谢谢啦，师傅。”

　　话音未落，开车师傅已将车速开到限速范围内的最大，一路驰骋，硬是将半个小时的路程缩短到了二十分钟。
　　匆匆道过谢，田水顾不上湿滑的道路，一路飞奔，尽管溅起的泥水已沾染上了裤脚。小跑着到达电梯口，快速地按着电梯键，急躁地等着电梯下来。身旁的一位女士可能是误认为她快要错过航班了，热心地告诉她另一个电梯会更快，并且已经帮她按下电梯键。
　　田水赶紧道谢，急忙地踏入电梯，心想：这世上还是好心人比较多，好像她每次在外都会得到帮助。
　　紧赶慢赶，田水终于站在了国际航班出口，问了旁边同样是来接机的人：
　　“你好，从巴黎起飞的xxxx航班的人开始出来了吗？”
　　“还没，我朋友也是乘这趟航班回国，还在里面等行李。”
　　“好的好的，谢谢。”幸好还没出来，要不然又要被“骂”了。

　　不同肤色、说着不同语言的乘客陆陆续续从田水面前走过：游学归来的学子小心翼翼地迎接着父母关爱的目光；小别胜新婚的情侣们目若无人地释放着彼此的热情；欣喜的妈妈带着调皮的小家伙们，正一眼不眨地盯着出闸口……
　　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看着热热闹闹的情景，田水想了一部电影 Love Actually。她当初看完那部电影，印象最深的就是机场里的场景——人们在机场里上演着各种悲欢离合、迎来送往，重逢后的喜悦、离别时的伤感、面对新挑战的焦虑和恐惧……正是这些种种情境和情绪让田水的脑袋里莫名跳出一句话：人间的烟火，才使得人间值得。
　　因为太喜欢那部电影的机场旁白，她后来把这段话端端正正地摘抄了下来：

　　Whenever I get gloomy with the state of the world, I think about the arrivals gate at Heathrow airport. General opinion makes out that we live in a world of hatred and greed, but I don’t see that. Seems to me that love is everywhere. Often it’s not particularly dignified or newsworthy but it’s always there. Fathers and sons, mothers and daughters, husbands and wives, boyfriends, girlfriends, old friends. When the planes hit the Twin Towers, none of the phone calls from people on board were messages of hate or revenge, they were all messages of love. If you look for it, I’ve got a sneaky feeling you’ll find that love actually is all around.

　　突然，吵闹的接机通道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往出境口的方向望去。田水的神经忽地紧绷起来：难道发生什么突发事件了吗？
　　看向出闸口：一位高大英俊的男士推着行李车出现在出口，一身全黑：黑发，黑墨镜，黑围巾，黑色大衣，黑色休闲裤，右肩背着到腰间的黑色皮质单肩包，脚上是一双白色休闲鞋。他的肤色相比前两年晒黑了一些，胡子没有修理，任它野蛮生长。他的头发长了一些，不是平常在海报或采访中见到的精致发型，就那么随意地耷拉着，却多了份随性、不羁的气质。
　　上帝在捏造他的时候，一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和种种考量。如果不是，他天生丽质的度已超过了凡人所能达到的想象空间：
　　身形颀长，宽肩，蜂腰，厚实的胸膛，遒劲有力的双腿，骨节分明的一双手；虽然脖子上的褶皱和额头的细纹是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但也沉淀了他的多样气质和醇厚味道。
　　墨镜遮盖了他最具魅力的双眼，如果你曾看过那双眼，你会忍不住地在里面沉沦，感叹：
　　上帝啊！怎么会有这么一双清亮的一双眼！
　　他的眼里没有浑浊，没有杂质，闪闪亮着光。透过这双眼，你能看到与他年龄不符的羞涩和天真。
　　他越走越近，她越来越看得清：
　　一笔到底的下颌没有多余的折线，高挺的鼻梁紧紧托着墨镜，薄唇紧闭。
　　他离她越来越近，她看着慢慢靠近的男人，脑海里浮现三个单词：
　　“The Walking God!”（“行走中的天神！”）
　　总而言之，这是个妖孽的男子！

　　两年多没见，她还是能一眼在人群中看到他，对焦他。
　　两年前的一句:
　　\"Bonne nuit, ma petite fille.\"（“晚安，我的小女孩。”）
　　这句话不断地出现在她的梦中，缠绕在她睡前的喃喃自语中，萦绕在她白天工作时的分神里；在夜深人静的无眠时分，她曾无数次就着烟酒咀嚼这句话里的含义，但被上一段感情伤得血肉模糊的她不敢也不能去设想太多，只能让它消散在烟雾中，挥散在上瘾的酒精里。
　　虽已两年多未见，但他到她心间的距离从不超过十厘米，或者说，他已在她的生命中存在了二十年。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