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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爱到爱博士
今天最愉快的事情,莫过于我设计研发的“健康人计划”获得了全面成功。
推行20余年,现在世界上大多数星球都开始实行这个计划,少数星球是因为智慧水平过低,加入不了这个计划。可以说,这个计划在“星际联盟”获得了全面展开。
作为这个计划的第一个提出者,我因此受到了空前的关注。一次次报告,不断地推进,与各大生物技术公司的合作,现在我的实验室早已经跨越星系,在各个高校、科研场所和学术机构都有下属机构,风头无两。
而今天之所以特别值得庆祝,正是因为普通人种和低端人种中最后一个没有加入“健康人计划”的“自然人”死亡的日子。
他的死亡,我的大获全胜。
他叫,理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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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难想象,刚刚开始这个计划的时候,我是K大实验室里不起眼的“小爱”,身为小星球出身、面对感染病无比脆弱的普通人种,我在同学和教授中几乎是个隐形人。
我当时每天想的就是,如何改变自己?如何让自己变得完美?
于是这就是我的博士课题,天方夜谭的课题:
如何打破“超级人种”的壁垒,让大家都可以成为“百毒不侵”的“健康人”?
每次在公开场合我都这样解释自己的动机:
“我的灵感来自于历史记载的那场毁灭了地星的传染病‘科罗拉’,‘科罗拉’是个神,能够毁灭一切的神,好比古代传说中的‘湿婆’。但是毁灭之神也可以带来新生。正是因为地星的毁灭,我们认识到了政府间合作的重要性,最终才成就了星系联盟。正是因为地星的毁灭,我们认识到了人类的脆弱,所以我们一步步走来,通过锻炼‘超级人种’改变人类的脆弱。而我做的,不过是在蛋糕的顶上放了一颗樱桃,把‘超级人种’的可能性给了所有人而已。”
往往都是掌声雷动的,我都疲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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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年前,我开始了“健康人计划”的第一步。
我召集会去受污染星球工作的志愿者,他们都是体力劳动的“普通人种”甚至是有一定病史的“低端人种”。
我对他们承诺保证他们的健康,要求他们穿上一层薄薄的防护服。表面上看,这只是隔绝人的皮肤和充满污染和放射性元素的外界,然而这层防护服会时时刻刻对被试的生命体征进行监控。
只要他们穿着这层衣服,我就可以知道他们的心跳、血压、呼吸,甚至经过了我的导师的改装,被试者的体脂率、体重、内脏脂肪这些指数我们都可以知道。
而防护服对外界的敏感度,几乎可以让我们判断外界是个怎样的星球,是布满风沙的A星,冰天雪地的B星,还是核战争之后的C星。只需要防护服的敏感度够高,都可以随时轻松知道。
可以说,一套衣服,让我们知道被试的一切,从里到外。
志愿者们知道吗?他们完全清楚。
但是他们的反应仅仅是觉得开心,因为一旦他们去外星遇到危险,起码有一个报警装置。同时,这套衣服是真的方便,大大降低了频繁去低等星球的他们的健康风险。
是的,“健康人”计划的第一步,仅仅是“健康衣”。
当人们开始迷恋这套衣服的时候,我告诉他们,其实“健康衣”并不是全部,我只是关闭了它更高级的功能而已。
我说,“健康衣”可以让大家的健康数据也发生转变,拒绝衰老、延缓死亡、百毒不侵,这都是完全可能的。完美的心跳,完美的呼吸,甚至完美的身材比例,这些也都是可能的。
但是其实是不可能的。
世界上哪有这么神奇的东西,仅仅是一件衣服,就可以改变人体?
Fake it until make it.
这原本不是我的座右铭,但是与我的导师一同工作的这段日子,在耳濡目染中,我渐渐从这个智慧星球的“超级人种”那里学会了这句话。
他迷恋“健康衣”带来的掌控感,迷恋时时刻刻知道他人的一切。所以虽然他自己毫不需要“健康衣”,却全力支持我的项目。
当然,25年过去了,我不会和任何人提起,这位长我仅10岁的年轻导师,曾是我的情人。
也正是他教会我告诉大家,通过一件“健康衣”变成“超级人种”是可能的,只是需要让渡出更多的权限。
比如,一个人的皮肤是一个天然的屏障,在皮肤以内的,都是人自己拥有的,而只要让渡出权限,那么“健康衣”就可以和人的自身器官更好融合,这样就可以理所应当地对人体进行转化,让人的健康状况提升。
我将信将疑地任由导师这样对志愿者说,结果是20个人中,有19个让渡出了自己的皮肤。
“那样粗糙,又那样脆弱,不能很好地保护我不受伤害,要皮肤有什么用呢?”
这是第一步。
导师于是对想要减脂的志愿者说,需要这套衣服开启权限处理皮下脂肪。结果自然是人人同意。过度脂肪本就是区别超级人种和普通甚至低端人种的一道坎。志愿者既然有了成为“超级人种”的决心,这一点点的权利也是可以舍弃的。
通过同样的方式,内脏脂肪、心脏、以及其他各类人体器官的权限都被导师搞到了手。
“健康人”,本质就是把一切权利让渡的人。
我大惊失色地看着他将一个个“身材完美、健康美丽”的“帅哥美女”抬出他的实验室。
他们和过去的自己容貌不会有本质的区分,但是“健康衣”代替了他们的皮肤、“修改”了他们的内脏,他们确实如同“脱胎换骨”,几乎和“高级人种”天然拥有的没有区别了。
我不知道导师做了什么,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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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仍旧记得今天去世的理曼和我之间的辩论。
在气急败坏之中,我质问他:
“让大家都健康、完美有什么不好的?你自己不也是低端人种吗?你不想更英俊、更健康、百毒不侵,不会活在传染病的恐惧中吗?”
我忘不了他看着我的样子,他有一双标志着他“低端”的眼睛,未经改造、有些近视,却是天然的湛蓝。此刻他俯视着我,一个娇小的普通人种。他则是一个异类,“低端人种”中难得的高个子。
“我不想要所谓的‘完美’,更不想要爬上这架象征着人类耻辱的梯子。世界上存在‘低端人种’本身就是错误的!”
我不知道怎样回答他,在我的世界里,人的等级天然存在。我承认我是“普通人种”,但是我想的,不过是变成“超级人种”而已。
理曼脱下了他象征着劳动者的宽松外衣,在我的惊慌中露出他的身体。
他指着自己腹部的刀疤说道:“人的皮肤是脆弱的。当我的身体被伤害的时候,它无力阻止。但是人的皮肤是最坚强的,因为它会愈合自己。
“皮肤是我和这个世界最后一道屏障。”
说完,他穿上了外衣,走了。
他对自己身体的毫不羞耻,深深刺痛了我。
那一天开始,我就希望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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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博士,在污染越发严重的当下,难道保护星球不才是我们的职责吗,为什么你研制这样一套衣服?”
“爱博士,你提到了超级传染病‘科罗拉’,你觉得它真的不会卷土重来吗?”
“爱博士,可以请问你作为一个雌性生物,为什么没有家庭吗?”
“爱博士......”
所有人都在反复问我同样的问题,问了我足足25年。在这25年间,由第一批自我满意的志愿者开始,越来越多的人走向了我和导师的实验室。一个又一个美丽健康的人被送了出来,而他们身体的每一个细节都可以在我们的档案中看到。
质疑声是什么时候降低的呢?是质疑的人慢慢也去加入了我的“健康人计划”,而各类“疾病”慢慢被我的导师“消灭”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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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忘不了第一次看到导师办公室背面的震惊。
他是极其残忍的,我早就知道。而且极端多疑。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他技术的核心。我所知道的,不过是这件神奇的衣服代替了人原本的皮肤,而所有“健康人”本质上对他们的五脏六腑不具有“主权”,这样肤浅的事情而已。
我是被他“炒作”的,我们都知道。他需要一个“普通人种”的雌性来展示这款产品,而不是一个“超级人种”的雄性。
但是我万万没想到,技术的本质是这样的。
与其说“让渡身体”,不如说“健康人”计划的本质是“让渡思想”。
星际之大,无奇不有。在星际联盟外有许多智慧水平或高或低的文明,有许多文明的更新换代是外界所不知道的。甚至地星这样一颗相当重要的保留地外加军事监狱,都是在灭亡大约100年后被巡逻队发现。地星文化被抢救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整理,更不要说其他更不重要的地方了。
在一颗看似无害的小星球上,寄生虫的发展超乎了人类的想象。通过不断更换宿主,短短几十年间就攻克了一整个星球,而外界却茫然未知。直到一个旅游团将寄生虫带离了这颗星球,而我的导师恰好发现。
这种寄生虫是神奇的。一旦给予它们突破皮肤的机会,人体的整个系统就彻底被它们攻克。但是和敲骨吸髓、只是占领躯壳的传统寄生虫不同,这类寄生虫的本质,是为了占领思维。
“当你让渡了皮肤,你就让渡了思想。”
我的导师冷漠地说道。
“可是我没有失去自己的思想。”
他冷笑。
“没有吗?”
我不理解他的话。我只知道我是“健康人计划”的绝对维护者,难道这种维护,是因为洗脑?
可是我早就在手术之前就这样相信了,如果不是我超人的野心,我怎么可能开启一切?
“因为那就是你被感染的时候。
“诚然,你没有因为‘健康’、‘美丽’而被引诱着放弃自己的天然屏障,但是你面对寄生虫仍旧是赤裸裸的。可以说,在这个星球,除了我,你就是它们最好的宿主。你渴望的,它们都会帮你实现。如果说出卖□□、放弃思想是99%的人,那出卖灵魂的你,就是1%。
“毕竟,名、利、‘博士’的称号,没有任何一个“普通人种”的雌性可以拒绝,不是吗?”
导师诡异地微笑着,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我。
“最有野心的我,是最适合让这个星球成为囊中物的?”
他不语。
“所以所有的‘高级人种’都是心知肚明的,甚至如你一般,乐见其成?你们乐意看到,我们的大脑在保持了绝大多数功能的情况下,被种植下深深的、不可撼动的观念,而这种观念对你们维护自己的优势有利。你们乐意看到我们为了各种各样的原因打破自己和外界的最后屏障,乐意看到我们让渡一切。让渡、让渡,总有个对象吧,对象从来不是单纯无暇的技术,而是你,是你们。”
“不得不说,失去灵魂的宿主,真的比失去思想和□□的宿主,有趣多了。”导师依旧在笑,赞许地看着我。
我这时候才知道理曼所说的,为什么人种的界限是一个“耻辱的梯子”,因为只有像我这样鼓吹“超级人种”优势的人才真正让“超级人种”拥有优势。不然的话,在一个没有传染病的环境,他们这类人有什么真正与众不同之处吗?
在理曼死去的今天,普通人类中最后一个不被感染的健康人也永远离开我们了。
我闭上眼睛,又想起那句刻意被遗忘的话。
当理曼解下衣服时,他紧紧盯着我的眼睛:“请你看着我,像很久、很久之前一样。”
我低头,掩饰着自己的情绪。
理曼的皮肤是多么粗糙啊。但在没有离开我的母星时,我又是多么爱抚摸它?
是什么时候变的呢?
我沉默不语。
在实验室里,我转身,看向浩瀚的星空。
在很久很久之前,人类没有征服宇宙,所以我们爱看星星。
在很久很久之前,人类没有征服自己的身体,所以我们用赞美诗歌颂爱人的每一寸肌肤。
在很久很久之前,我没有出卖我的灵魂,我是被理曼爱着的“小爱”。
在很久很久之前,“爱”的意思是,接受一切不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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