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云见日

　　潮湿而闷热，这是08年的夏天。
　　大山里的一座福利院中，有孩子在屋外跳皮筋，踢键子，有的在屋里看书，聊天，欢声笑语一直传到了三层，一扇被从外面上了锁的门前。
　　门里面的扫把间又小又黑，一个女孩靠墙抱腿坐着，顶上的窗户透出一束光，照亮了她脚前的水泥地板，上面落了厚厚一层灰。她用指尖在地上划出一朵花，细长的蕊，张扬的瓣，即使没有颜色，也能看出它的绚丽。
　　不知不觉，她的眼泪掉在膝盖的伤口上，有些刺痛，她把泪抹掉，轻轻地舔舐伤口。
　　埋着头，垂着眼，平静得没有一丝生气。
　　忽然，地板的晃动打断了她的动作。
　　裂纹爬上四面墙壁，铁架子吱吱作响，楼下的欢笑声变成了尖叫。
　　地震了。
　　她站起来拍门踹门，大喊着：“放我出去！”
　　无人应答，地和墙摇得越来越剧烈，她跌倒在地，忍着膝盖的痛爬向门对面的架子，借着晃动用力一拽，架子倒了，砸开了门。
　　她跑了出去，奔向楼梯。尖叫声没了，她这才听见身后的呼救声。
　　她怔在原地，因为这声音太过熟悉，是王珍凤。
　　她知道，再不跑楼梯都要垮了，但她一闭眼一咬牙还是转了身。
　　另一头的地板已经塌了，有一双女孩的手扒在她脚下地板的边缘。
　　她急忙跑过去蹲下，一手抓住王珍凤的左手腕向上拉。
　　王珍凤仰起头，看到了她，眼里闪过一丝慌张，而后左手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挽住她的胳膊：“小红救我，求求你救我，之前的事都是我们不对，对不起，对不起，”
　　蹲着的小红差点也被带下去，右胳膊上的一道旧伤被撕裂了。
　　“这样我没法用力，你攥拳。”
　　“好的好的，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会，”
　　这一声声道歉听得小红想吐，但她依旧忍痛坚持，直到背在身后的左手举起一个石块。
　　在石块砸向王珍凤右手的刹那，小红松开了她的左手。
　　王珍凤落入半空，手无助地向上够，可惜什么都抓不住了。
　　在她身体摔入底层的一瞬，一朵鲜红的花在满脸是灰的小红眼中绽放，兴奋盖过了孩童本能的恐惧，还未干的泪挂在了笑出的梨涡上。

　　她跑回楼梯，楼梯却已经垮了，眼前只剩一扇窗户，窗外是一棵歪脖子树。
　　地面一块接一块塌陷，来不及了，小红迈上窗台，纵身一跃，抱住了二楼处的一根树枝。
　　刚松一口气，树枝就断了，她摔晕在草坪上。

　　地震过后，天地间灰蒙蒙，军人和村民们在废墟中搜寻。
　　落满了砖块和钢筋的草丛中，小红醒了过来，右胳膊还淌着血。
　　她支起身子，看着自己身后已坍塌的建筑物，露出了喜出望外的神情。
　　她望向远方，看到了正搜救的人们。
　　阴霾中，一个身着橘色衣服的军人看到了她，冲她招手。
　　霎时间，她脸上写满了惶恐，手撑了两下地，惊慌失措地跑进树林中。
　　踉踉跄跄，摔倒了还来不及疼，就爬起来接着跑。还未等大人们穿过那一片废墟，她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那一片幽深中。
　　跑着跑着，她看见了车灯和马路。她沿着高速公路一直走，天黑时，遇到了一辆停在路边的大货车。
　　司机靠在车头前抽烟，她蹑手蹑脚地翻进了车里。
　　山路崎岖，车子颠簸。她在车上安稳地睡了一觉。醒来掀开布帘，凉风迎面而来，吹得人清醒。她深吸一口清晨的空气，好甜。
　　货车停了，她溜下车。这里是一个大城市的火车站，晨雾笼罩下，楼顶透出三点灯光，照亮了熙熙攘攘的广场。
　　她先找到卫生间，把胳膊上的血渍搓掉，洗去了脸上的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普通但有点清秀的长相，唯一的特点是鬓角有块暗红色的胎记，在白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看这没别人了，她捧着自来水送进嘴里，一口接一口，咕嘟咕嘟。
　　口不渴了，可肚子还饿着。
　　她没钱，游荡在车站里，看到有个和她一边大的小孩跪在地上乞讨，她不禁一皱眉，扭过头走开了。
　　她去一家小卖部旁边蹲着，看着一个胡子拉碴，圆脑袋的中年男人在柜台付钱。她记住他把钱包放在右边的衣兜里，然后跟上他。她个子矮矮的，混进人流中，别人很难注意到她。一伸小手，就轻松地从那圆脑袋身上把钱包摸走了。
　　她躲到角落里，把钱掏出来，居然有一千多块。她乐了，正打算把钱包扔掉，却在里面发现了一张身份证和一张车票，这人叫唐建国。还有一片剪报：“仁爱男科医院，业界著名医师坐诊，专治男性不育，不用开刀，中药治疗，还你美好家庭，还你完整人生。。。”还配了一张插图，一个妻子锤着丈夫的胸膛痛哭。医院的地址下面有签字笔画的黑线。
　　那男的应该是去看病的吧，这么多的钱，不会是他的救命钱吧。她不明白什么是不育，但看起来好像是种很严重的病。
　　她一咬牙，把钱全放回钱包里，只给自己留了张一百。她按着车票找到了他的候车室，看见他焦急地翻着包和口袋，自己心里也不免有些愧疚。
　　另一班列车开始检票了，一大群人向检票口涌去，她混进人群里，路过那中年人时，他背对着自己，她悄悄地将钱包塞回了他的衣兜里。不料，他这时低头打了个喷嚏，发现了自己。
　　那中年人把小红拽到他面前。他没想到，偷自己东西的竟是个小孩。更没想到，这小孩竟然一口咬在自己手上，痛得自己松了手，然后转身就逃得没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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