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

　　十二月六日，大雪，永福宫。
　　银妆素裹，如水的月光静静地泻在永福宫的屋檐上，檐上一层厚厚的白雪像是镀了银一般。
　　已是寅时九刻，宫里其他宫殿都仍在睡眼朦胧间，只这里灯火通明，宫女太监手里端着银盆，急匆匆地穿行在庭院中，忙成一团。
　　鞋子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地响。幂儿双手紧紧地拈着早已捏得不成形的帕子，站在产阁门口不时呼喝着，心里又喜又慌。
　　忽听得一声“呱～”，幂儿眼睛一亮，举起手中的帕子大声叫道：“生啦生啦！”一旋身，呼了在一旁同样久候多时的小裕子转入了产阁中。
　　阁中暖炉里的木炭哔哔剥剥地烧着，旁边盛着水的金盆里卧着几条带血的毛巾，明亮的宫灯照得产阁里一室暖意。幂儿脸上洋溢着喜庆的笑容，急步走到朱红大床旁立定，低头轻声唤了句：“娘娘！”
　　床上的女人头上的发髻早已散开，凌乱的发丝黏蔫蔫地贴在汗涔涔的脸上，虽脸色苍白，却仍掩不住那明丽地娇颜，双眼无力地微睁了几下，一丝细吟从两片微启的淡粉双唇间逸出：“幂儿，是皇子还是公主？”
　　幂儿双手微抬，久候床边的接生姥姥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襁褓放入她环着的双臂间。
　　她紧张地接过那轻若鸿毛的小婴孩儿，右手轻轻地拨开襁褓看了看，转头微笑着向床上的娘娘答道：“回娘娘，是个娇柔可爱的小公主。”
　　床上的人柔弱地轻叹了一声，抬起早已无力的左手挥了挥，说道：“禀报皇上罢！”
　　幂儿身旁的小裕子手拿拂尘低头答了句“是！”，便疾步向高敞的宫房外走去，穿过熙攘的庭院，迂回的长廊，行至宫门停步，扬起拂尘高声报到：“永福宫庄妃诞下殷勒王朝十三公主！”
　　报礼的回音萦绕在永福宫上空，久久不愿散去。远空里，细小的光束穿过厚重的云层，将第一抹晨光洒在庭院中几支细瘦的梅枝上，冷冽地冬风卷挟着片片雪花漂浮向上。
　　终于破晓了。
　　小裕子刚将拂尘放下，耳听得喜报经一个又一个宫人向皇城前方报去，心里像浸了蜜一般，两手交叉拿着拂尘，重重地吁了口气，傻笑着望着天边渐渐发亮的云层发呆。
　　今儿个凌晨可将他忙坏了，丑时还未到就听幂儿惊慌的在大声叫唤，他急忙爬起来，两手错乱地将衣纽扣好，从窗棂间看见三五个接生姥姥、医婆从偏房里向产阁赶去。
　　他想了想，从地上抓起鞋套上，拿起床边的拂尘就往外跑。
　　行至中庭，便听到庄妃娘娘在那嘶喊，他心里打了个突，脚下不停地朝站在产阁门口的幂儿走去。
　　幂儿正拿着手帕忙乱地擦着额上的汗珠，右手指使着刚到的太监宫女端水烧水，见着他来了，曲着手指劲在他头上磕了下，将他拉到一旁，狠狠地斜睨着他道：“怎么这时才来？等事儿忙完了，我定要在娘娘面前告你一状，治治你这惫懒样！”
　　他斜低着头，伸手摸了摸脑袋，涎着脸笑道：“姐姐别啊，改明儿我给你吃娘娘赏给我的蜜饯儿！”
　　幂儿拈着帕子掩嘴噗哧一笑：“谁稀罕你那几个果儿？快来帮忙，正事儿要紧！”
　　他正想着，没留神宫墙拐角处有几人正往永福宫这边走来。
　　当先一人身穿紫貂常服，内挂金黄色缎里，两袖镶有薰貂滚边，前后胸及两肩各绣正面龙一团，襞积处绣行龙六团，间以五色云。一张国字脸上两道浓眉斜飞入鬓，模样虽只十一二年岁，却气宇轩昂，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气度，神色焦虑，疾步走向这边。
　　身后紧随着六七个红衣太监，手中拿着不知什么物事。
　　待到那人走到宫门前几丈，小裕子方回转神来，忙打了个千，躬身道：“小裕子给九皇子请安！”那人一招手说道：“起来罢！娘娘可平安？”
　　小裕子忙起身跟着他跨过门槛往里行，侧身答道：“回九皇子，娘娘和小公主都平安，幂儿和医婆在旁照料着呢，稍后值事太医会再前来查探。”
　　一行人经过庭中的梅树，九皇子挥手免了在旁的人请安，命随身太监在产阁外候着，带着小裕子进门去。
　　门口的太监忙将门打开，待到两人进去又重新将门阖上。
　　产阁中温暖如春，火光映照在脸上忽闪忽闪的，奶娘在照料着小公主，一旁幂儿端着小瓷碗在床边伺候着庄妃进食，见着九皇子来了连忙福身行礼。
　　九皇子呼两人起身，到床边拱手拜下道：“儿臣给母妃请安，母妃身子可舒适？是否要唤太医前来看看？”
　　庄妃见自己最宠爱的皇儿来了，疲累的娇颜上浮现出一丝难得的笑容，两手支撑着想要坐起来。
　　九皇子抬眼见着忙起身上前，双臂轻柔地将庄妃扶坐在床上，又将锦被拉上来帮庄妃盖好，掖了掖被子，复伸手将一旁幂儿手中的瓷碗拿过来，勺出碗中精致的药粥送入庄妃口中，望着她道：“母妃不要动，儿臣来就行，您刚刚诞下妹妹，要多注意身子。”
　　庄妃垂眼闪过点点黯然，温柔笑道：“轩儿，你已经知道啦？”
　　见母妃又垂下了眼眸，临轩心里紧了紧，他心知母妃为什么不开心，忙道：“这不刚到宫门口就见到小裕子在报喜嘛！”
　　说着，眼角含笑看了看身旁的小裕子，又说：“母妃您就不奇怪为何儿臣在这个时候还能过来看您么？”
　　庄妃细细打量了临轩一番，笑语道：“那你今儿个怎么有空过来了？听小裕子说那边战事告紧，正是紧急的时候呢，朝中的重臣都好几日没回自个儿府邸了，你父皇不也为这事忙了好几个昼夜了，你怎么不跟着你皇哥哥们一块儿替父皇分忧？”
　　听母妃提及那事，他立即雀跃起来：“就是再大的事也没您给我生的小皇妹重要啊！儿臣昨晚上听到您要生产了心急得就想来永福宫，无奈边陲那边的战事还没结果，不敢前来探望，今日个正和大臣们在书房商量如何早早结束这场久持不下的战事呢，那边就传来消息说夷国因国君驾崩，皇室发生内乱急急撤了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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