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卿再世相逢日

　　天阴沉沉的，还带着让人喘不过气的闷热，仿佛是风雨欲来的前兆。南庆临海，一到暑季就多雨，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梅雨时节。但万幸，只是阴天，并未下雨。

　　是的，从某种角度来讲，你并不是这里的人。你年幼的皮囊里面装着的是从公元世纪而来的沧桑灵魂。

　　你并不像范闲那样成为一个官家子弟。金手指这种福利仿佛忘记给你了。

　　你是二皇子府上的侍女，今天来出府采办。这些本应该是府上位高权重的嬷嬷或者总管管理的，因为从中可捞的油水着实不少。不是你一个小小的丫鬟有资格做的。但是今天……

　　你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熟练的从水果摊上挑选了几株最新鲜的葡萄，递给小贩称重。他边算着钱边跟你搭话：“哎呀姑娘，你这眼神可毒辣了啊，这几串葡萄可是顶好的，谁能娶了你啊这日子不用愁了。”

　　你低头客客气气地道了声谢，接过葡萄放进挎篮里，不再担想买点其他的，转身往府邸走去。

　　天气越来越阴沉了，看来免不了有一场大雨。你抓紧了回府的步子。

　　回到府上，你将葡萄放进厨房里的水窖里凉着，然后回了房间。

　　刚进门，你就看见了秋涟在紧张兮兮的收拾包裹，见你回来，只是匆忙的抬头看了看你，迅速低下了头，嘴里却没闲着，问你：“你去做什么了，怎么才回来。”

　　你随意说了句出府采办，谁知她诧异的看向你，连手里动作都停了下来，快走几步过来抓住你的衣袖摇了摇，颇有些不可置信的样子，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出府采办”

　　她抓的有些疼，你轻轻的挣扎了一下你的胳膊，看她没有意识到，你便不再动作，平淡的问：“怎么了吗。”

　　她谨慎的朝身边看了看，仿佛可能有什么人在监视你们一样。你不禁暗笑，难道这世上有人闲到关注两个无关紧要的侍女的一言一行吗。你没言语，看着她凑到你耳边悄悄的说：“你没听说吗？二皇子造反，陛下马上就要派人来抄家查办了，负责的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诗仙小范大人呢。现在大家人心惶惶的，有的已经收拾完东西提前跑了。”

　　你不禁哑然，心想怪不得进府一路上都没有见到什么人。你不鄙夷那些人的做法，在这个战乱年代，大家都是为了讨生活，谁又比谁容易呢。

　　秋漪见你不做声，以为你被吓楞了，在你眼前挥挥手，说：“你快收拾东西吧，一会我们看看能不能避开侍卫逃出去，”想了想，她又说“不过按照现在这个情况，应该也没有什么侍卫把守了吧。”

　　你坐到椅子上一声不发的静静地看着她收拾完、她回头看见你一动不动的，甚为惊异的问你;“你不想要命啦，还在这坐着呐！”

　　你摇了摇头，又觉得不太合适，开口说道：“秋漪，你走吧，我不走。”你没等她再问，继续说道：“你是知道的，我没有家人。于我来说，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况且……我签了卖身契的。”

　　其实你并没有签什么卖身契，你只是不知道如何和秋漪解释你为何不走。

　　她惊讶的看了你半响，说不出话来。你一看她就知道她在担心你，冲她安慰的笑了笑，又补充说道：“没事的，假使真的陛下抄家，小范公子善良宽厚，不会连累下人的，那我也算是因祸得福，重回自由身了。”

　　她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你在心里自嘲的笑了笑，暗骂一句傻丫头。

　　她已经收拾好了包裹，只是刚才跟你说了半天。你站起身来送她，她还在跟你约好等到出去之后去哪里找她，嘱咐了会，便是彻底告别了。你看着她的背影，心里默默地说：再见。

　　再也不见了吧。

　　你在屋里坐了许久，只是那种放空的坐着，你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许久之后，你起身到梳妆台前，想给自己画一个好看一些的妆容，但是来到这里这么长时间，你依旧手笨到可以，花了几次都不满意，最终还是洗去了脸上的妆，素面朝天。然后便是又一轮的长时间的发呆。

　　窗外的乌云已经慢慢散去，但是天气依旧阴沉，不过这只是因为日头快要落下的缘故。

　　仿佛是太阳刚刚接触地平线的时候，你起身了。

　　你倒了一杯已经凉透了的茶水，就着凉茶吃了一块从外面买的糕点。然后你去厨房的水窖里取出已经冰好了的葡萄，洗净摆好在精致的瓷盘里，走向湖中心的亭子里。

　　假若是府中来客，又或是自己一个人静坐，那是他常去的地方。这些事情不难打听，看当天的葡萄送去了哪里便可知。虽然如此，你也从来没有去呈贡的机会。

　　那是他经常去的地方。

　　二皇子。

　　若是一个人，或者是梦里的时候，你更愿意叫他李承泽。

　　你心里想着，慢慢走到湖心亭。

　　你并没有想若是他不在会如何，只是下意识的觉得他就应该在那。果然，当湖心亭映入你的眼帘时，他的身影也进入了你的眼里。

　　谢大人还是一贯的样子，手握快剑站在一旁，听见你前来，警惕的抬头盯着你。

　　而他，也是从前的样子。蹲在坐垫上，拿着他百看不厌的《红楼》津津有味的读着。

　　你慢慢走到亭子外，低着头站定了。

　　他没出声，你也没动身。

　　府里管事嬷嬷教导的规矩礼仪你学的很好，嬷嬷一度把你当做其他人的模范。这样的侍立你可以很容易的做的纹丝不动好长时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很久，又或许不到几分钟，你只记得太阳好像沉了一点点，他目不转睛的看着书本，却叫你过来。

　　“过来吧，再不过来，葡萄就不凉了。”

　　你低声应了一句，平稳的走过去，把盛满了冰葡萄的瓷盘搁在他的右手边，不远不近，他伸手刚好能摸到。然后你便起身退到一旁。

　　好像又是过了很久，太阳又往下沉了一点点，他很突兀的开口问你：

　　“这《红楼》中的人，你更喜欢哪一个。”

　　这听起来很像高中你做应试题时考官会出的题。从前的你便不愿意读《红楼》，因为它通篇都是晦涩难懂的古文言，你从评书里知道了人物的结局之后，更不愿再读它的，只求能应付过考官便可。若是从前，你在梦里都可以背的出语文老师让你们背过的那些模板人物形象赏析，但是过了这么久，你已经忘得大差不离了。

　　你想了一想，说：“紫鹃。”

　　饶是李承泽这般精读《红楼》，也是想了片刻才想起紫鹃是谁。

　　“黛玉身边的那个小丫鬟？”

　　“是。”

　　他仿佛来了极大的兴趣，抬起头看着你。

　　“为何喜欢。”

　　你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你并不关注范闲的《红楼》写到哪里了，思忖了半天，只说出了一句：“她忠心护主。”

　　他又像是不满意于你的回答，失了兴趣，重新低下头看起了书。你依旧在一旁站着。

　　太阳又沉了一点，将近是日暮西山了。

　　“你为何不走。”

　　在你发呆时，他突然又问了这么一句。你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把你应付秋漪的那套说辞搬出来。

　　“奴婢签了卖身契的。”

　　他仿佛听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笑讽道：“现下，竟有人会在乎你有没有卖身契？”

　　你低下头半天，才低声的回了一句：“您说的是。”

　　许是《红楼》也看完了，他抬起头和你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来我府上的。”

　　“七年有余。”

　　“你可知道江南，知道塞北吗？”

　　“知道。”

　　“在你想象里，这江南，塞北，该是个什么模样啊。”

　　“江南，大概就是小桥，流水，人家。塞北，应该是大漠，孤烟，残阳。”

　　他颇为惊讶的看你一眼，笑了笑闭上了眼睛，手臂在空中挥舞着，仿佛在描绘你口中的江南塞北。过了一会，他惊喜的睁开眼，有些开心的说道：“我看到了。江南和塞北，应该就是那样美的。”然又惋惜的说道：“若是有机会，我倒是想亲自去看看。”

　　你的嗓子有些哽咽，还是说道：“会有机会的。”

　　你的语气像是在哄想要吃糖的孩童。他听了也不予置评。

　　他在大多数时间里，表现的很是平易近人的。

　　你们三人又安静了一会，但是其实大多数时间，你们都是不说话的。

　　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这时候，他仿佛是突然想起来似的，吩咐必安：

　　“我记得我房里藏了一瓶陈酿，是世子送给我的，放了好久都没有喝。必安，你去替我取来。”

　　谢大人的身形迟疑了一刻，还是去了。他的动作很快，一来一回也不过片刻时间。

　　他看着谢大人将酒瓶放在小案上，拔开酒塞闻了闻，很是满意的笑了笑，仰头喝了一口细细回味，须臾，赞叹道：“好酒，好酒，够烈。”

　　他放下酒瓶，看向远处。

　　你知道，按照他的角度，只能看见护墙和微微露出的百姓房宅，若是时间到了，还能听见大街上商贩的叫卖声。

　　现下不巧，墙外寂静一片。

　　他看着远处，像是不经意的说：

　　“必安，还有……”他应该是想要叫你，但是他却不知道你的名字，最后只能说：

　　“必安，还有小丫头，你们退下吧。”

　　谢大人明显想要出声说些什么，而你已经应允。

　　“是。”

　　你走到他的正前方，双膝着地，双手抚地，俯头到手。

　　这是行了跪拜大礼。

　　“奴婢退下了。”

　　他看着你跪拜。

　　你跪了大概一个呼吸的时间，然后缓缓起身，躬身向后退下。必安见此，也拱手退下了。

　　你并没有出亭子多么远，只停在离着亭子大概二十步左右的距离，垂手而立。

　　你看着西边的太阳慢慢下落。

　　终于。天空没有了霞光，隐隐透着鸽灰的暮色，斜阳最后的余辉已经消失了。

　　终于，你也落下一滴冰凉的泪来。

　　你走近亭子，停在亭外。这时，你一抬头便能看见他，但你并没有，你一直低着头。你缓缓跪下，安静的等着。

　　意识模糊的时候，你突然想起来从前语文老师在课上讲过的紫鹃的结局：

　　“出家为尼，青灯古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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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诶，听说了吗，二皇子在自己府里被刺杀了。”

　　“啊？是吗，我听说是造反被抓了啊。”

　　“嗐，你们说的都不对，二皇子是中了美人计，被美人给下毒毒死的。”

　　“啊？真的吗”

　　“那哪还能有假，听说当时那个美人就死在二皇子面前呢，两个人一起中毒死的。”

　　“是吗，那可真惨呐。”

　　“行了行了，不说了，回家吧，下雨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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