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夏

作者:竹签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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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我是第一次进鸟巢。
      但我还记得我初三考央音附中时曾乘着公交车路过过鸟巢一次,远远看过一眼。当时觉得它像个笼子,还是大号的。
      但基于自己对考学的重视,准确来说是基于对爹妈餐桌二重唱的恐惧,我真的只是扫了一眼,就埋头背谱去了。
      后来学是考上了,考的是键盘乐器演奏。四个考官,里头有三个是过年都得来我家给我包红包的叔叔阿姨,还有一个就是我亲小姑。即便如此,一首冬风下来,他们依旧表达出了恰到好处的震惊与欣慰,看起来特别真诚,一点没掺水地给我打了专业最高分。
      我本来弹得就不差,掺不掺水都一样。

      我放下包,取出笔记本。“Summer,这个位置线不好插,去前面地上打红叉的那个地方吧。”
      说话的人是吉斯宾,杜林·斯芬塞世界巡回演唱会音乐制作总负责。
      杜林·斯芬塞前些年凭借一张《Delicate》成功晋级全美红一线,本身嗓子不错,唱商和创作能力都可圈可点。这是她第二次全球巡回,主打第三张专辑《Behind Stars》。
      斯芬塞是我大学同学,我们都在伯克利念书,她大我两届。我们上学时一起组过乐队,当时是我主唱她键盘。说是键盘,实际上是因为找不到好bass,所以拿键盘垫音。可惜没多久就散了。
      我深知她对于实验电子音乐的狂热喜爱,因此第一次在面包店听到她传唱度最高的那首乡村流行《Beauty In Island》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聋了。
      现在她名利双收,无所顾忌,离开了原公司的作曲班子,自己开了工作室玩实验电子。第三张专辑主打就是新迷幻的实验电子曲风。讲实话,我对实验电子一点都不感冒,这也是乐队解散的原因之一。
      但她这次找我帮忙弹键盘,我想了想,还是来了。一是她的才华和作品我虽不爱但欣赏,二是我三年没回国了,正好借这机会回来看看,三是这次场子跑完,以后的合作能来得更快。
      “流行天后的御用键盘”这个称号,多少会给以后的合作带来一些方便。虽然斯芬塞自己极力否认流行的标签,但哪怕是这样一次主打实验电子的演唱会,压轴也必须是她最火的那首乡村流行,这是资本市场里没办法的事。我说起来算是半个音乐人,写歌卖歌,但自己不唱。在酒吧跑场子弹键盘算是个人副业,仅限心情适合的时候。

      斯芬塞过来的时候已经带上妆了,看着我欲言又止。我早就听到她高跟鞋的声音了,但我正在练琴,所以我在练完一整段主旋即兴变调后才回头看她。
      “你爸给史密斯教授打电话,说无论如何要让你这场弹完后回学校赶紧修完学分,然后滚回英皇学古典。”
      我没说话。从英皇辍学考伯克利的时候,或者说更早的时候,我就知道古典钢琴我学不下去。我对得起任何人,我问心无愧。
      “其实你真的应该回去学古典,好好当你的钢琴家。真的,你这样的人来学流行是浪费。”
      “我认为一个成熟的流行歌手不应该拥有这种把自己鄙视进去的音乐圈鄙视链逻辑。”
      我很认真的对她说。她没发现我这句话里对她的“流行歌手”调侃,或者是她放下了。
      诚然,我个人觉得一些流行歌曲真的存在和弦庸俗,编曲媚俗,歌词艳俗等等问题,但我不喜欢不能代表它烂。只要有人喜欢,那东西就有价值。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义务去理解所谓高级音乐——里头有的是为了优越而优越的玻璃渣子。普通人听歌,听到喜欢的,能让自己高兴的,足够了。这就是音乐存在的价值。所以没有优劣之分。

      “说不过你。而且我也不做流行。我做实验电子。快去化妆,今天你最好在压轴之后替我过渡一段即兴长solo,垫一下,一点点缓下来,失真和混响小一点,音色可以古典一些。毕竟这次安可的编排之前加了一段柴可夫斯基,你知道的。能否成功全看我们两个的默契。”
      “为什么这次要长solo?”看样子她没放下。
      “你是中国人啊,在你们首都开,是你应得的。”
      “那我还真是谢谢你。”
      “亲爱的,这没什么。”

      “我说,我不化眼线。不要给我上蓝色眼影,算我求你。”
      “舞台效果肯定很棒,你相信我。斯芬赛脸上画了大烟熏都没说什么。”

      我最终还是把蓝色的眼影擦掉了,在黑暗的升降台上随手抹了两下。可能太着急了,手指还戳到眼睛里,疼得不行。
      我们一行人从升降台上来的时候,明明已经在北美巡了很多场了,我也只是个键盘而已,但升降台到达顶点,万人体育场座无虚席的样子还是令我心脏狠狠一跳。
      随后,刺眼的镁光灯跳跃着,光线蹦跶进我本就酸胀疼痛的眼睛里,我眨了眨眼,把生理性泪水憋回去。我站在鸟巢里,在键盘前。这个认知突然令我感觉有些虚无缥缈,却又有点像梦想成真。
      梦想。
      梦想。
      “我觉得我们五个铁定能去鸟巢开一次演唱会,跟那什么,迷梦乐队一样。”
      “别跟我提迷梦,他们的歌我不喜欢,矫情吧唧,歌词全是不合适的韵脚。”
      “咱也别上来就PK华语乐坛奠基人玩票的地。咱先定个小目标,能在工体开一场。”
      “对你这种天天劈弦的人来说可不简单呐老杨。”
      “我去你妈的,老子还呸你整天搁那台上傻站着和音都不会,好意思笑我劈。亏程哥还给你写谱子教你乐理,你好意思啊你?”
      “你还杠上了是吧?啊?谁怕谁啊?”
      “够了,回幼儿园去,玩夕阳红养生不适合你俩。”
      “滚你丫的夕阳红养生!你要是给你爷爷放重金属,看你爷爷不把你办了!”
      “有完没完,快排练,别一天天的净瞎几把扯淡……”
      ……

      梦想。我一个人实现了剩下三个人曾经的梦想,以这种令人啼笑皆非的方式。简直像讽刺一样。
      我突然很想哭,但不是感动,不是亏欠,不是缅怀。
      我觉得是因为刚刚戳那一下真的太疼了,灯光也真的太辣了。

      走神的结果就是在彩灯打在我头顶上的时候,在鼓点躁动,台下成为大型蹦迪现场的时候,我就着这样的氛围调了一手刚琢磨的爵士糅合新电音的效果器,弹着弹着弹成了斯芬塞最熟悉的乡村流行。
      于是,我间接地帮斯芬塞完成了压轴到安可的过渡。

      结束以后,斯芬塞请全体吃饭,包下了整个酒店一层西餐厅。菜还没上,她偷偷摸摸走过来:“Summer,北京有没有特色菜?除了烤鸭。昨天承办方才请过。”
      “你想吃中国菜为什么包西餐厅?”
      “这些是请工作人员的。你们几个跟我一起背着乐器跑了大半个地球的‘combat partner’的待遇肯定还是不同的。”
      “我离开北京四年了,去鸟巢的路差点都不记得。”
      “这我可不管,亲爱的,我耐心有限。”
      于是我随便上网搜了一下,带她去了大众点评人气最旺的涮肉。

      门口那服务生大晚上见到一票老外浩浩荡荡地走进来吓了一跳,见到我这唯一一个黄种人,犹犹豫豫地问出了一句:“how……how many people……”
      他眼神扫过我身边净身高一米九二的魁梧黑汉鼓手贾斯汀冲他露出的和善白牙,肉眼可见地瑟缩了一下。
      “五个,整个小点儿的包间,麻烦了。”
      他似乎是没想到我开口会讲中国话。
      “好嘞,您这边来。”
      带路的过程中,他犹豫半天,快到底了才问了我一句:“您……是中国人吗?普通话听起来挺标准的。”
      “对,我是中国人。四川的。”
      这一看就是个愣头青,上来问人国籍,倒是单纯得有些可爱。

      “清汤锅底,不要辣。我这份麻酱配勺油泼辣子,不用泼,拿过来的时候我等锅开了自己浇就成。”
      这小愣头青怔住了。“您这吃法挺有趣。”
      “这叫干油混合,川蜀铜锅涮肉秘制。”我笑着打趣,“我以前还见过别人麻酱上铺一层干辣椒面。”
      “呦呵,奇葩呀。”
      “可不是么。”
      可不是么。够奇葩。所以我从来不吃干碟料碗,从来不碰干辣椒面。那就是呛进嗓子眼里头的齁。眼泪和鼻涕都会噼里啪啦往外蹦。

      不愧是火到全国的连锁店,味道挑不出一点错处。但我还是觉得韭黄不够,要么就是腐乳太多了,这份拌好的麻酱吃起来总觉得欠点什么。
      欠点什么呢?
      隔着面前铜锅冉冉冒起的白雾,我看见斯芬塞正被烫得缩舌头,贾斯汀边涮着肉边调侃,吉斯宾就了口啤酒,爽朗地笑着。
      我还看见了他,他们。
      太矫情了,但我一直就是这么矫情的人。我回到了电机院的防空洞,我从那里头往外看,看见了夕阳。玫瑰色混着橘黄色,像一筐碾碎的苹果橘子,一直蔓延到偏门的那一面小铺子。那是老杨的涮锅铺子,里头就两张掉漆的木桌。没有客人,我们四个把那两张桌子拼在一块放在外头,面前也是这么一口铜锅,雾气往上冒,韭黄一搅,勺往锅里一批,煮成棕褐色的血沫混着清油尽数被拨开,露出里头越煮越亮堂的乳白色,不断翻滚着。
      难怪这里的麻酱不好吃。

      饭后,我给四个醉鬼叫好了车,塞进去,看着两辆法兰红一前一后消失在茫茫车海中。
      内环还是跟以前一样,一到晚上,街灯五彩斑斓,像吹不灭的泡泡。大街上人流如潮,熙熙攘攘,每个人照在霓虹灯牌和丝绒一样柔和的亮光下的黑色影子都被拉得好长好长。
      车流,人流,变幻莫测的光影。
      我逆着他们走。我低着头,跺着一片片影子。

      一回神,我已经站在央音附中门口了。
      横竖都进不去,我扫了眼传达室——里头是个新保安,不是我上学时候的那个。
      我就着他诧异的目光,平静地对着母校门牌抽了根烟。
      我平时很少抽烟,任何一个不想砸了音乐人名头的人都不会轻易抽烟。
      但我今天忍不住。
      我耳朵边上响起了令我魂牵梦萦的吉他声。
      海浪一样澄澈的扫弦。A大调转c小调,像是纯白浪花拐了个弯,臣服于冲浪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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