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辞

　　“堇儿，你一定要好好长大，一定要替娘报仇！”
　　“阿娘！阿娘你不要走！堇儿一定乖乖长大，一定给阿娘报仇！阿娘。。。“
　　“呼，“李堇文翻了个身，哑着嗓子往屋外喊，“阿恪，准备冰桶。”不消一盏茶的工夫，阿恪就提着两桶冰水推门进来，熟练的走到床后，掀开隔间的帘子，将手里的两桶冰水倒进浴桶。
　　“王爷，这马上都要冬至了，您。。。”
　　李堇文摆了摆手，阿恪便闭上了嘴，转身出去了。王爷今夜虽然照例被梦魇，但好歹睡了两个时辰。自从贵妃被诬陷行“厌蛊咒诅”之术谋害陛下被禁足暴毙之后，王爷就没再睡过一个安稳觉。夜夜被梦魇，后来甚至发烧说胡话，陛下听信司天监谗言，将八岁的小王爷送到国寺，说是去治病，其实就是想远远打发了他。八岁的孩子，阿娘突遭横死，自己还被父亲送到寺里，虽说后面这病是明面上是治好了，实则是自家王爷的忍耐力变得更好了。为了克制这夜夜来袭的梦魇，王爷他要么不睡，要么就是醒来默默的将自己泡在那冰水里。其实阿恪是懂王爷的，这些年王爷性情大变，过去的种种将他牢牢锁在仇恨里，他恨诬陷贵妃的占星师，恨相信占星师的陛下，更恨他自己，王爷几次发烧意识不清的时候就念叨，恨他没能在贵妃禁足的时候陪在她身边，总觉得如果他陪在贵妃身边的话，贵妃就不会死。可如今陛下已经去了，那个占星师也不知所踪，而这些年来贵妃的死因还是查不到。
　　午后，冯叔领着火急火燎的成丰先生进了堇王的书房。
　　“是太后？”，堇王坐在书案前，抓着书信的手止不住的颤抖，眼眶通红，眼里的血丝像是要和着眼泪夺眶而出。他的嗓子泡完冰水后更是哑的发出的声音几乎让人要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
　　成丰先生走到他身边，附耳说了些什么，堇王缓缓的转过头盯着他，随后闭上眼睛，眼里的情绪瞬间湮灭。“告诉外祖，本王不惜一切代价。”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说这句话。
　　冯叔从后门送走成丰先生后，便看到阿恪又急匆匆的吩咐小厮去请高先生，冯叔赶紧往王爷卧房跑过去。
　　“阿恪！王爷昨夜又要了冰水？“冯叔瞪着阿恪喊。
　　“王爷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他说要的东西，谁敢不照办。。。“阿恪心虚的嘟囔着。
　　冯叔重重的叹了口气，赶紧去厨房吩咐丫头给王爷煮驱寒的姜茶去了。
　　冯叔原是堇王外祖家的，自从堇王被他那个父皇赶到国寺之后，他就被安排在堇王身边伺候。后来王爷有了王府之后，他便是这王府的管家。这偌大的王府，实则没几个可用的人。阿恪是贵妃陪嫁丫头的遗子，自小跟着王爷一起长大，虽然对王爷忠心耿耿，但终归是个没长大的毛孩子，有时候还得靠王爷提点着。府里的其他丫头小子又都是不知道心性的，所以大大小小的事情难免要冯叔这个老人儿来盯着，尤其是涉及到王爷的饮食起居，冯叔全部都要自己亲历亲为才安心。
　　冯叔端着姜茶推门进来的时候，高先生正在给王爷把脉。
　　“王爷高热不退，是体内正邪相争的结果。病邪进入体内之后，会和自身的正气相碰撞。王爷这是少阴经发热，可以通过麻黄附子细辛汤、栀子柏皮汤进行治疗，只是，“高先生看着阿恪跟冯叔一脸紧张，”王爷心里本就藏着怨，如果再继续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怕是要不好啊。“
　　阿恪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赶忙表决心：“以后阿恪就是拼着自己这条命，也再不让王爷去泡那冰桶了！“
　　堇王病了两日，第三日一早便换上朝服进宫了。阿恪在宫门口等了半日，眼看着快未时了，才远远看到王爷拿着道圣旨出来。
　　“王爷，这是？”
　　“这是本王向太后求的一道娶妻懿旨。”
　　“娶妻？皇后娘娘她。。知。。”阿恪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家王爷。
　　“都过去了，提她作甚。”堇王回头望了一眼这森森宫墙，若有所思。随后跃上马车，“阿恪，外祖寿辰快到了，这还是本王从国寺出来后外祖的第一个寿辰，咱们去趟皓膺山吧。”
　　王爷一回来就说明日要去皓膺山，忙的冯叔团团转。这皓膺山离王都足有千里，路上少说也得走十天半个月，这王爷身体才刚恢复，又走得急，很多东西都来不及预备。众人乱哄哄收拾了一天，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一行人就出发了。
　　前两日人马都精力十足，到了第三日，一路上要休息个好几次，准备的水也不够，不仅人觉得累，连马都有点蔫蔫的。傍晚好不容易走到了镇上，众人赶紧往客栈奔去。小二领着冯叔和王爷去房间休息，阿恪带着小厮把马都牵到了后院，吩咐店家用最好的马草。
　　第二日众人准备停当之后，店家慌慌张张的跑过来，说是马不知道怎么了，都病怏怏的，不愿意走。
　　“昨天来的时候我就看这马不对劲，各位客官，你们是不是走了好多天，这马都累成这样了，要不你们就再多休息一天吧，前面可几百里都是没人的地界，这人倒没什么，万一马儿在路上累死了，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哟！“店家旁边的小二一脸真诚的看着他们道。
　　在他们身后，店内一老一少正吃着东西看着热闹。
　　冯叔看了看车上的箱子，又看了看病怏怏的马儿，“少爷，您看这？”
　　“那就再休息一日吧。”堇王无奈，转身走进店内，经过这一老一少身边，微微欠身经受着他们的目光，上楼往房间去了。
　　“祖父，这人是不是傻的？这么拙劣的把戏也能被骗到？”少年偏着手，压低着声音说道。
　　旁边的老头嫌弃的拍掉他的手：“少管闲事，吃好了没，吃好了还得继续赶路呢！”
　　“您那么急干嘛！您那老相好的寿辰还有些日子呢，看给您急得，每年巴巴的过来给人贺寿，也没看人去给你贺寿啊。”少年抓起桌上一块酱牛肉，一边说一边往马厩跑，解开缰绳，一跃而上，拍马飞驰，动作一气呵成，身后的老人也不逊色，一边拍马一边喊着：“嘴里没个正形的，我就不信你不记挂你的婉林妹妹！”，立马就跟了上去，激起一层尘土。
　　“好身手！”二楼堇王临窗感叹。
　　堇王一行第二日也顺利出发了，只是马车毕竟没有马跑的快，赶到皓膺山的时候，已经是外祖的寿辰当日了。
　　大厅人头攒动，说是刘老庄主的外孙堇王今日也到了，这些人都是老庄主的亲友，每年都来给老庄主贺寿，还是第一次听说堇王过来。
　　“祖父，您说这堇王今年怎么也过来了？”，“不是说这堇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知道常伴古佛吗？”
　　“说起这堇王的身世啊，也是可怜，生母暴毙后就一直在国寺里待着，先陛下明面上让他去治病，实际上跟软禁也差不多。”还没等慕老说话，慕清辞身边的方婉林就开口了。
　　“婉林妹妹也知道他？”慕清辞好奇的看着方婉林，又往门口张望着。
　　不一会，刘老庄主便领着两个少年进来了。左边的是皓膺山的少庄主刘淇，也就是老庄主的亲孙子，慕清辞他们每年来都混熟了。这右边的，想必就是堇王了吧。“哎，等等，这人怎么这么眼熟啊？祖父？“慕清辞一边说一边向祖父求证，祖父瞥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诸位，这位便是我的外孙，堇文。”
　　众人正要向王爷行礼，堇王赶紧上前一步：“诸位无需行礼，本王虽是王爷，但今日是外祖的寿辰，在座的都是外祖的亲友，也是本王的长辈，该本王向各位鞠上一躬，感谢诸位远道而来。”
　　“这堇王虽说人傻了点，但还是挺好相处的。“慕清辞又开始在祖父耳边喋喋不休了。
　　“婉林啊，你清辞哥哥喊你。“慕老转身便把方婉林塞给慕清辞，自己往刘庄主那去叙话了。
　　席间，慕老拉着慕清辞走到外面走廊的僻静角落。
　　“清儿，你也老大不小了。”，慕清辞难得看到自己祖父这么严肃的跟自己说话，不自觉的也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模样，专心听祖父的话，“祖父年纪也大了，总想着要为你寻一门亲事，不然总是不放心的。祖父看你跟婉林那丫头甚是亲厚，你心里是不是有人家？祖父想一会就带你去跟那方老头提亲去，你看。。。”
　　“祖父，我跟婉林妹妹是相熟，但是孙儿只拿她当成妹妹看待，您还是别乱点鸳鸯谱了。”
　　“那你看宋家那丫头呢？还有陈家，你总能看上一个吧？”慕老看着孙儿这不着急的样子，甚是生气。
　　“都不喜欢，祖父，孙儿不想成亲。”慕清辞有些不耐烦了，没想到这次来贺寿，祖父是打着这个心思。
　　“不成亲怎么行呢！你不成亲，你让祖父百年之后拿什么颜面去见你的父母！”慕老气的踢了他一脚。
　　“您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成亲的，我根本就。。就。。“慕清辞欲言又止，想说出来，又怕气坏了祖父的身体。祖父虽说是养马的，年轻的时候便身强体壮，如今也上了年纪，身体大不如前了。
　　慕老看着自己孙儿这样子，心里隐隐有个念头，又不敢求证，真真是憋屈，甩下他自己回屋去了。
　　等他们祖孙二人走后，花丛里探出个脑袋，正是喝多了找地儿吐的刘淇。
　　“表弟，你真的想好了吗？”刘淇回到席间，凑到堇王身边问。
　　堇王不答，笑着点了点头。来之前，他向太后求了道娶妻的懿旨，娶妻本没有什么，只是他求娶的是男妻。本朝虽民风开放，男子与男子成婚的也有，但皇室还没有这种先例。这好男风本就为人所不耻，更何况有权有势的皇家，真碰到那好这一口的，家里悄悄养着就好了，谁会大张旗鼓的娶来当正妻呢。
　　但是堇王不同，他虽被先帝不喜，但先帝膝下就陛下跟他两位皇子，陛下身体羸弱，至今无子，他的存在本就是对陛下跟太后的威胁，更何况，他还想要取得太后的信任。要做到这一点，必须无子，若只是不娶妻，难免对陛下与太后的声誉不好，民间早有传闻太后苛待王爷。所以他得娶妻，还得娶一个不会生孩子的妻子，除了对外宣称自己喜好男子，也没什么更好的选择了。
　　跟替阿娘报仇相比，这件事根本微不足道。
　　刘淇看着表弟这样子，心里有了打算，当下就跑出去找慕清辞，堇王看着表哥醉醺醺的样子跑出去，无奈的摇摇头，跟在了后面。此时慕清辞正在花园里郁闷，刘淇远远看到他就开始喊：“清辞清辞，我有话跟你说。“他醉醺醺的跑到慕清辞旁边：“我。。我刚听到了。。你，”刘淇用手指着慕清辞，下一秒就往他身上跌过去，“你喜欢男子！”
　　慕清辞一听吓的立马拿手堵住他的嘴，谁知刘淇这人力气太大，跟个泥鳅一样，一滑就闪到了他背后，正好看到了后面的堇王。他笑嘻嘻的跑过去，“表弟，你来啦，我跟你说。。。”慕清辞赶紧再拿手堵住，总觉得他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呵，呵呵，你表哥他他他喝醉了，胡言乱语呢在这儿。”
　　“嗯。“堇王看着他再不说别的。
　　“你，你，你都听到了？“慕清辞不好意思的看着他。
　　“嗯。”堇王还是那副表情，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慕清辞恼了，“你除了嗯还会说别的吗？人傻就算了，还不会说话！”
　　堇王想了想，道：“这没什么。”
　　“你说的轻巧，又不是你喜欢男的，你当然说没什么啦，“慕清辞越说越低落，”我祖父他希望我娶妻生子，这样他才能放心。我也尝试过啦，但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能怎么办？我总不能害了人家姑娘。“
　　“我明白的。“
　　慕清辞听到堇王说他明白，他觉得有点温暖又觉得有点可笑，一个人哪会真的完完全全明白另一个人呢。
　　堇王看出他心里所想，又接着说：“我真的明白的。“
　　这时醉着的刘淇好像突然被电了一下，站的笔直的看着慕清辞说：“他真的明白的，他要娶男妻。“说完就一头栽下去，还好堇王及时拉住，两人无奈，一左一右的扶着他回去了。

　　天刚擦亮，慕清辞就跑到堇王屋外猫着。一会东晃一下，一会西跳一下，他不知道堇王早就在屋里看到他上蹿下跳了。
　　“阿恪，去备早饭，两份。”堇王今天破天荒的主动说要吃东西，平时都是阿恪跟冯叔三催四请的才勉强吃两口。
　　“两份？王爷我早起吃过了。”阿恪愣愣地说。
　　堇王浅笑的看着窗外，阿恪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立马明白了王爷的意思。
　　“这位公子，我家王爷有请。”阿恪示意慕清辞进来。
　　慕清辞也不客气，大剌剌的就进去了，看堇王坐在餐桌前，立马在他对面坐好。
　　堇王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说道：“有话不妨直说。“
　　慕清辞嘴巴长了又长，硬是一个字都没吐出来。堇王给阿恪使了个眼神，阿恪便自觉的退下了，临走还不忘贴心的关好门。
　　“现在可以说了吗？“堇王看着他说。
　　慕清辞低着头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还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堇王笑了笑，起身走到他旁边，“你再不说，我就要去跟外祖辞行了。”
　　慕清辞猛的抬起头，“你要走？你要回去了吗？“
　　“对啊，本王不好外出太长时间，回去还有事情要忙。“堇王站了起来往门边走去。
　　慕清辞见他要去开门，连忙站起来，语速飞快地说：“你能不能娶我？“
　　堇王开门的手微顿，回身看着慕清辞一脸认真的表情，笑着说：“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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