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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1
借着黯淡的光线,少年低头撕开透明胶带。
“呲啦——”
一道白光闪过,照亮整个房间。盛夏的雷阵雨沉闷、无力、昏暗。豆大的雨点在窗前敲打,发出砰砰闷响。远处的天空被雨云镀上一层灰,风在大楼间冲撞。从上空俯瞰这座城,像是在俯瞰一座半透明的岛。
楼下的大门敞开着,偶尔有搬运工人进出。一位年轻的女士站在门外,身穿一套熨帖的黑西服,面上施着得体的淡妆,见他朝自己这边走来,友好地微微一笑。
“于总已经在车里了,还有什么要拿的吗?”
“没了。”
女子转身撑开一把伞柄细长的黑伞,又回头提醒道:“真的没有吗?你的行李貌似很少。”
准确来说,他的那些东西统共也就装了一纸箱。该扔的都扔了,扔不了的就放在远处。他本就不是什么念旧的人,断舍离对他来说很容易,何况这座城也真的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冯斌面无表情地把钥匙丢进口袋,摇了摇头。
“走吧。”
“强台风将于明晚登陆我市,请各位市民做好应急准备……”
趁着红灯,被称呼为“于总”的女人稍微调低车载广播的音量,抬眸看向后视镜。
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屁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仿佛永远只会塞着耳机听歌、沉默看向窗外的少年。
一场意外可以让一个人成长,也可以让一个人毁灭。
“冯斌。”
被叫到的人似乎听见了,眸光微动,但并未应答。
女人稍微加重了语气,“冯斌,我在叫你。”
坐在副驾的穆洗鸢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后视镜。
所幸他终于应声:“什么事?”
“到了新家以后你先回去,我还有点工作上的事要处理。家里让人做了饭,记得吃。”
“嗯。”
又把耳机塞上了。
穆洗鸢悄无声息地瞄了一眼自己的顶头上司,果不其然,于瑞脸色不太好看。
“把耳机摘了,我话还没说完。”
无冯斌依言摘下耳机,仍旧是面无表情。
于瑞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和缓。
“到了新环境,就是一个新开始。别想太多,正常生活就好。”
在她讲话时,少年的视线越过前排座位,越过被瓢泼大雨冲刷的玻璃,越过堵在前方无穷无尽的车灯,一直延伸进看不清的水雾里。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只是无端觉得,自己往后的人生就像这雨中望不到头的高速公路一样渺茫。
……
傍晚时分,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
新家已简单地布置了些家具,只不过架子都是空的,稍显冷清。借着微弱的光线,冯斌走进浴室,洗掉一身雨天的浑浊潮气。
又冷又困。
他躺在床上,枕着手臂,黑漆漆的天花板占据了全部的视野。回想过去这一整年,像是做了一场过于漫长的梦。
不交任何朋友,不参与任何活动,每天维持着两点一线的生活,家,学校,家。到学校就学习,或者干脆什么都不想,看着窗外发呆。回到家就把自己关进房间,要么发泄,要么沉默。
距离那件事过去已经快两年,早上却总能从一个清晰得几乎看得见摸得着的梦里醒来,回到昏沉的现实里。不走运时,连梦也不让他好过,仿佛一万只手从黑暗中伸出,将他拖向无底深渊。
他被扔进了一座迷宫,一座永远也走不出的迷宫,喜怒哀乐被全部剥夺。有时候,他甚至觉得镜子里的自己像个陌生人。
这样的日子,重复三百多天,直到今日。
……
“老魏——”
游子桥笑嘻嘻地揽过公告栏前的那人,顺着他的视线,抬头扫了眼新贴的告示。他视线上下挪动,目光倏忽停在名单的某处。
“你跟威哥一个班啊?”
“是啊。”
魏翊闻言瞥向他,“你想跟他一个班?”
游子桥眨了眨眼,“你不想吗?”
“……”
他倒是无所谓。
魏翊答非所问,“看来你很喜欢他。”
“靠,老子喜欢他个屁。”
谢威在时,这里的确没人敢不听他的,不在时又是另一回事了。
正聊着,身后忽然响起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游子桥回头一看,只见来人把垂在肩侧的一段头发拨到脑后,大步流星地朝他们走来。
“诶,婵哥。”
“兔崽子。”
顾婵笑着推了一下他后背,扭头看一边的魏翊,招呼道:“哟,魏总来上学了,这得太阳月亮一起从西边出来吧?”
魏翊淡淡扫了她一眼,反向恭维道:“不敢当,逃学这方面还是顾总比较有权威。”
游子桥这才在分班告示上找到自己的名字,“嗷”的嚎了一嗓子,“也太背了吧,你们多多少少都分到一块了,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在十班——”
前几天刚下过一场暴雨,放晴后,仅有的一点凉意也被一扫而空。室外的空气已然干净又通透,吸一口满是阳光热烈的味道。
跟那两个家伙分开后,魏翊单肩挎着书包,心不在焉地往班上走。
对他来说,高中开学并不意味着什么新变化,这一点对这所学校的许多新生而言也一样。他们大多从本部升上来,对校规,校风,乃至校统早已烂熟于心,很快就能适应。
这位“新生”大爷慢悠悠地绕到后门,哈欠连天,正盘算着待会挑哪块风水宝地趴着好好睡一觉。
可他没想到,两秒后,自己抬起视线的那一刻将会困意全无。
“……”
不应该啊。
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魏翊定定地站在原地,瞳孔像是被眼前的画面烫了一下,任由耳边嘈杂的声音如海水般漫过。
几秒后,被烫过的地方燃起微弱的焰火,嘴角慢慢地、慢慢牵扯出一个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笑。
“嘶……吓我一跳,你他妈跟个雕像一样杵这干什么?”
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回忆,魏翊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烦。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们不久前谈话的主角,谢威。
“等你啊。”
他边说边往里走,随便拉开一张后排的椅子坐下。谢威大摇大摆地跟进来,在魏翊右边的位置放下书包。
人都到齐了,空调也凉了下来。
魏翊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偶尔往某个方向看一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看哪位漂亮的女同学。
……五年,一个人的气场、神态、给他人的感觉竟然能发生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他在心里默念着那个名字,联想着刚才看到的那个人,味同嚼蜡,脑海里有关过去与现实的两根线怎么也连不起来。
从前的冯斌给人的感觉永远积极向上、朝气蓬勃,胸前飘荡着鲜艳的红领巾,是个深受老师家长喜爱的半永久三好少年。
现在这个……像是刚从少管所出来,浑身透着股非主流伤感气息。
魏翊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冯斌?”
班主任在点名。
那人顿了顿,才如梦初醒地抬头答到,仿佛一座雕塑忽然有了生气。
瞧这幅丢人现眼的样子,不像是点名答到,倒像是殡仪馆报丧。
抽屉里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魏翊抬头看了眼班主任,确认她暂时不会走下讲台后划开锁屏——
谢威:放学一起吃饭
魏翊想了想,回道:你们先去
隔着走廊,谢威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像是在问你他妈能有什么事,奈何对方并不搭理他,遂又收回视线,继续玩起了手机,不知道在跟哪位美女聊骚。
十二点,放学铃准时响起。
谢威照例跟屁股着火了一样立马起身走人,一刻也不愿在教室里多待,估计是去找顾婵他们。前排有几个女生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什么八卦,仿佛很激动。魏翊无所事事地在新书第一面提上自己的大名,架势好比明星给粉丝签字。
十分钟内,教室里的人如流水般散去。
他签一本扔一本,并不去看谁,仿佛无比确信自己在等的那个人也一样在等他。合上最后一本教材,魏翊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冷不丁冒出一句:“在等我吗?”
教室里只剩下两个会喘气的人,不用猜都知道他在喊谁。
那人身形顿了顿,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才迟缓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好久不见。”
哈哈,竟然有人能把这两个字念得像和尚念经。
魏翊撑着手边的课桌,利落地越过几张座椅,在冯斌一米开外的位置停下,随便往某人的桌子上一靠。
现在自己可以很清楚地观察他了。
魏翊微微眯起眼。
明明是重逢,却更像初见。
……见一头丧家之犬。
他有些幸灾乐祸地笑了笑,伸出手,以示他姗姗来迟、毫无诚意的友好。
“这么多年没见,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冯斌只是漠然注视着那只指甲修剪整齐的手,并没有回握。
“说什么?”
魏翊挑了挑眉,又神情自若地把手收了回来。
“问我五年前为什么不辞而别,这几年又干什么去了,或者你曾经问过的那些问题……随便什么都行。”
“不必了。”
对方仿佛并不是刻意留下来等他,只是一直坐在座位上发愣,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才从混沌中回到现实。
冯斌不再看他,低着头拿上书包,与他擦肩而过时,魏翊忽然说了一句话。
“如果我当年没搬走,现在的你或许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
“……”
那你该庆幸自己搬走了,否则就要跟他经历同一场噩梦。
冯斌充耳不闻,径自离开。
……
坐在别人的课桌上,魏翊的视线循着冯斌离开的轨迹,一路跟到空荡荡的后门口。
他有些无所事事地坐在那,视线停在冯斌比白纸都干净的课桌上,独自猜测这位冷漠的故人五年内都经历了什么。
自己搬到H市,休了一年学,小学毕业后升上初中,初中毕业后又升上高中,按部就班,大多数时候都无聊到想吐。五年前,坐上魏岭黑色的轿车时,他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冯斌了。
沉默良久,他掏出手机,面无表情地给谢威打了个电话。
“……喂?你们在哪。”
“老地方,限你五分钟之内滚过来,菜都他妈快凉了。”
魏翊无声笑了笑,没说什么,跳下课桌,离开空无一人的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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