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心

　　泰康三年，新皇登基，一切都是新的开始。新皇重修了宫内各个寑殿楼阁，缺唯独没有派人重修兰榆阁，小小略破旧的楼阁与这焕然一新的宫内，似有不合。宫内的太监宫女也偶尔私下窃窃猜测，只听得一位随皇上从从潜邸来的嬷嬷道了一声“许是因为那位故人。”

　　阁楼虽旧 ，但阁内所有的物件整齐摆放，别致的帐纱，笔墨纸砚，屋内的那瓶内的兰花亦是每日换上新鲜的，如同故人还在的样子。

　　皇上要废除了懿明郡主的封号，朝中大臣议论纷纷，纷纷上奏劝谏不可，皇上三思等话语。按祖治，这位郡主是先皇的妹妹清月公主的独女，理当是郡主的称号；并且这位可怜的郡主已故去，就更不能褫夺封号了。后宫嫔妃也是窃窃私语，皇上为何偏偏和这红颜薄命的郡主过不去？只有陪皇上从潜邸出来的皇后明白，他还是不愿放下她。

　　皇后生得落落大方，名门闺秀的教养，待人谦卑和善；常常着淡色群襦，倒是衬她更明朗动人，连笑起来都是浅浅的，是极温柔的女人。但听到懿明郡主，皇后脸上微微一沉，将手上的花也不小心弄折了，轻叹一声，身边的锦儿赶紧让宫女将花拿走，低低的说了一声“娘娘，您说皇上这又是何苦，这郡主都故去怎么多年了？”皇后正色说道“住嘴，别让有心的人听去了，别忘了规矩。”

　　初秋 ，微凉的夜里，皇上坐在诺大的殿内，脸色平静，流光月色照在脸上，衬这俊朗的五官，儒雅的气质下带着更多的是王者的威严。皇上似乎在想着何事，皱着眉，手握着早已泛黄的信，信上的字迹娟秀，似是女子所写的。

　　都说皇上虽政务勤勉，但都说皇帝脾气古怪，不喜笑，亦不和善。待人总是冷冰冰的，后宫也是寥寥数人，大多是还是潜邸的旧人。而皇上和皇后也只是彼此恭谨有礼，有过共同登上帝后的艰辛和支持，但到底还是少了情，私底下还有碎嘴的宫女低下悄悄的说“瞧着 ，还以为帝后还不是熟人呢！”
　　皇上曾有过笑颜，很灿烂，像极了温暖的阳光，令人心动，但也只对她。皇上是先皇的第七子，名琰，乃慧皇贵妃之子。先皇很宠爱这位青梅竹马的表妹，但给她的终究还只是皇贵妃的封号，这感情多少还是抵不过江山利益的巩固。慧皇贵妃长得极美艳动人，尤其是那一笑，脸庞小小梨窝就会显现，明齿皓目。所以皇上长得俊朗，也有着母妃的动人的笑颜。但慧皇贵妃，身体不佳，美人多病，时常缠绵病榻，但对孩子多加照抚，管束。最后在弥留之际，留给孩子一个苍白一笑，或是对孩子最后的关慰。
　　自那以后皇七子宋琰就不大爱笑了，先皇时常把宋琰带在身边扶养，对其管教严格。许是因为对慧皇贵妃的爱和亏欠。小小人儿时的宋琰就能背古道言文，亦能用瘦小的胳膊来拉开弓箭。让人赞叹皇七子的聪慧过人，但极少有人知晓他的艰辛和困苦。先皇对宋琰常说道“琰儿，尔要有十倍百倍的努力。”宋琰也都会毕恭毕敬的答道“是！”

　　直到那日，宋琰随着父皇去国寺礼佛，行祭祖之礼。那是在三月，早春带着暖意了；柳絮也已抽芽，暖暖的风拂过，令人格外舒适。可宋琰也没有太多感受到温暖和愉悦。由于准备祭祀之礼，宋琰也疲乏已久，这时他走入国寺后院，想避会人，静静观赏着花草；蓦然听到一阵欢笑声，“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这声音清丽柔美，却有很爽朗。宋琰侧目一瞧，一位着淡蓝色纱衣的女子，正在盈盈笑着，脸上是少女的笑颜，活脱欢快；或是跑得快，头上的流苏簪子发出清脆的声响。少女虽没有倾国倾城之容，但这一笑在却让他很温暖！久违的暖意。

　　宋琰自母妃去世后，再也未见过这样美的笑容了，好似重新一抹阳光照进了心底，少女也瞧见了宋琰，摆了摆手，笑着问道“公子，是哪位？”宋琰忙回“在下只是碰巧路过此处。”少女机灵的一笑，“哦？今日是皇家礼佛，外面侍卫森严，公子如何进入呢？公子是在唬我呢！”宋琰只好讪笑着“姑娘勿恼，在下是七皇子宋琰。”这时少女忙回“我是逗你玩，我可没生气！”继而又是没心没肺笑。很多年后，宋琰对此，也一直说她像一只机灵狡黠的小狐狸。
　　几位婢女匆匆赶来，对少女说道“老爷，正找小姐呢，小姐还是快些走吧！”慌忙间，少女就随着婢女们离开，宋琰忙上前问“姑娘，可否…”姑娘回头莞尔一笑，说“叫我欣儿就好！”

　　这位少女就是日后的懿明郡主，大将军的夫人，亦永是皇上的那位她。

　　少女是丞相家的孙女，名为宜欣，家中人唤她欣儿，父亲是丞相嫡子，知识渊博，风流倜傥，从小就是典范，娶了清月公主为妻，丞相林氏一族可谓是显赫一时。有高人曾为她卜卦，说此女福禄无忧，只是这情，終是罢矣。此番话，就让其夫妇二人忧心忡忡。林宜欣虽是大家闺秀，但因自小身体不好，被送至江南老家修养；对她的管教也很是松泛。江南水清地灵，是个养人的好地方；她虽不是为惊天动地的美人，也长得明眉皓目肤若凝脂，没心没肺笑起来极为灿烂。是位爱闯祸的傻丫头。不擅刺绣女工，时常绣的歪歪扭扭，不成样子，花不似花，雁鹤不似雁鹤，令人啼笑大方；唯有这一手娟秀的笔墨还算过得去，是自小祖父手把手亲传的。“我们欣儿也算得学了一手好字，将来可以给意中人写信书咯！”祖父笑眯眯的对欣儿说道。欣儿也会机灵一笑，似捉弄说道“那祖父可有给意中人写过信呢？”祖父也笑得皱纹更深了“这妮子，可真是个滑头！”

　　此番林宜欣也是刚从江南搬来京都。这次便也随着父母来参行祭礼，虽也没什么大事轮到她，但毕竟也是要得体大方。终究，林宜欣还是偷偷带着侍女溜了出来，跑入国寺后院，前殿人太多，气氛太过拘谨严肃。林宜欣欢脱的跑快了，与侍女荷儿嬉闹，荷儿只得快步随着小姐，喊到“小姐，您慢点，别跑啊！小姐！”
　　林宜欣看到那位翩翩少年，着寻常的素衣，可也衬他空灵与俊秀，静静一人立在竹轩旁，脸上也是凝重的表情，有这与这年龄不符的稳重和忧愁。哪来的少年郎！这般有气质，长得也如此俊俏！可也太愁重了；我便同他说说话，好好瞧瞧他。

　　回来宫的宋琰，脑海也不由自主浮现了那一笑，耳畔也似有悦耳的笑声。宋琰也轻笑道“欣儿”，可有机会与她能再相见呢，一定会见的，如她所说，她也必定是皇亲国戚。可她是否能认出我？头一次，宋琰手中圣人之书，怎么也看不下去了。

　　林宜欣在窗旁边趴着脑袋，抬头痴痴的看着月，问荷儿“荷儿，这京都的月美还是江南的美？”荷儿噗嗤一笑“小姐糊涂了，这月应只有一个，只怕是一样美吧！”林欢宜欣撇过脑袋去看荷儿，叹了口气，笑道“我觉着还是在江南自在快活。”荷儿忙说道“小姐，京都有好精巧的楼宇，好多好吃的好玩的，还有…”荷儿似欲言又止；“还有什么？”林宜欣张大眼睛好奇的看着荷儿，“还有那位俊俏的少年郎！”荷儿说完忙躲到一边，果不其然林宜欣抬手就嬉打。

　　他，会记得我嘛？他是七皇子，宋琰，名字怪好听的，怪自己甚少认识宫中之人，不过既然回到京都有的是时间好好认真宫里人，尤其是那位少年郎！

　　想起那天的初见，这一凉夜，皇上独自坐于殿内;孤寂的瞧着天上的月，多美，她肯定很喜欢。

　　皇上下了早朝，又摆驾去了御花园，那儿的花开的都很是艳丽，各是千姿百态。雍容华贵的牡丹，娇红的芍药，清新的梨花等等。可也終没有他要找的花，他带了愠怒，问道“为何没有兰花？”宫人慌忙跪下答“奴婢们已尽心呵护，可今年兰花还是枝折花落，望皇上恕罪！”皇上张了张嘴，像是说什么，终究还是无言，只是悲凄叹了一声。

　　皇上喜欢兰花，哦，不！是很爱兰花，寑殿内，勤政殿内都有兰花。要说哪的兰花最美？宫内的老人们都知道以前的兰榆阁，那儿的兰花真真是飘逸俊芳、绰约多姿，如诗句写的那样“兰色结春光，氛氲掩众芳”。可随着故人离去，再也没有往日盛景，只剩下阁内的凄凉。

　　皇上思忖良久，同身边的公公说道“去皇后那吧。”皇后早早的立在殿前来迎接皇上，今日着了藕粉色的群襦，衬的人更是娇美了，一脸温情，浅浅的笑着“皇上安好！”皇上慌忙向前扶住“起来吧。”两人双双扶着彼此入了殿。皇后遣退了宫女们，殿内也只有帝后二人。桌上准备了精美的午膳，皇后柔和的说“臣妾给皇上布膳吧！”皇上抬头瞧着皇后，眼色温和，笑着说“好。”“皇上尝尝这道，特意让人做的，我…”“我想立她为后！”皇上的言语让皇后夹筷子的手一滞，皇后欢快的言语也被皇上这一句打断，这颗喜悦的心也被这句击碎。皇后忙抬头看向皇上，皇上笑着看自己，可眼神却很淡漠，这笑令他毛骨悚然，像有着嘲笑和厌恶。皇后慌忙跪下，“皇上，您这何意？”"哦？皇后不知嘛？"皇上仍旧不可置否的笑着，猛然用手抓了皇后的下巴，抬起了她的脸，声音低沉的说道“皇后，本该是她。”随后手一松，皇后就跌倒在地，眼睛充满了泪水和恍惚。皇上又换回柔情，好似刚刚没发生“皇后，这是怎么了？那朕就先走了，好好休息。”皇后突然低低来了一句“那我又做错了什么，你要立故去的人为后！你要让全天下的人都来看我笑话。”一向温柔的皇后，声音变得急厉，又有丝悲凉。听后，皇上后背一直，转头，脸清冷俊朗，道“皇后失态了。”又步步走向皇后，很慢，语气很缓，站在她前，“若不是你，她不会逝！”皇后听闻这一句，抬头去看，泪水模糊双眼，但也看见他的脸上的狠意。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可笑，他一直在装，装什么都不知，装体贴的夫君。随后皇上拂袖而去，带着怒色，这是第一次帝后争吵，亦是第一次扯下了彼此面具，彼此厌恶真实样子。

　　夜，皇后躺在这华丽的枕塌上，盖着薄被，直挺挺的看着刺绣精美的帐纱，泪划过脸颊。许久后，她蜷缩在床的一侧，感到很凉，是初秋的夜还是… 谁人都不知。但她自己知道，心里有对那位懿明郡主的愧，更多的也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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