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流

　　“喂子郁，今天晚上大活门口放娄/烨电影，你来看嘛？”电话那头宁韩声调微扬，透着一丝激动。

　　“娄/烨啊，”程子郁眸中光芒闪烁了一下，旋即瞥了一眼手表上的指针，那一缕光芒有迅速暗淡下去，“晚上有机实验课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呢，你去看吧，我就算了。”实验课一人一张实验台，即使娄烨是他最喜欢的导演，他也不能翘课去看。

　　“那你也太惨了，晚上还有实验课，我可是跟你说过了哦，到时候别后悔啊，子郁妹妹。”

　　“……”程子郁还没来得及反驳他那句“子郁妹妹”，宁韩就迅速挂断了电话。

　　说起来程子郁并不是那种可爱的长相，虽然也是高鼻梁，大眼睛，但组合在他脸上确显得有些生人勿近，可能是因为他的鼻尖微微上翘，眼角也微微上翘的缘故吧，即使他只是正常的看着你，也有种淡漠感。至于子郁妹妹这个称呼，据宁韩所描述的，他第一次见到程子郁的时候，他的头发还是刚染的灰紫色，半长不短的搭在肩头，刘海遮了半张脸看不清五官，耳边的碎发随意地拿着黑色铁丝卡子固定着。最重要的是他比宁韩矮了快一个头，导致宁韩一开始以为他是个好看的女生。

　　一想到身高程子郁就有点暴躁的把刚刚画错的装置图团成团扔进垃圾桶，伸手抚了一把刘海，没错，身高一直是程子郁的一个痛点——169公分，离170还差了1厘米，所以他特别不喜欢别人搭着他的肩膀或者摸他的头。

　　程子郁收拾好预实验报告，起身走出了宿舍。深秋的天空总是特别的辽阔，夕阳斜斜地挂在梧桐枝头，懒懒地撒遍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角落，却照不到站在梧桐树阴影里的程子郁。怀里的预实验报告被风吹动，他低下头，看了看那些枯燥的实验步骤和复杂的装置图，又抬眼，不知道望向何处。

　　程子郁就读于一所文科强项的综合高校的环境专业，高考失利，压着录取分数线进入了这所211院校，不出所料的被调剂专业，他知道他似乎没有再次选择的机会了，不，他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但他仅剩的骄傲还在提醒着，那又怎样，会有发光的那天的。

　　校车的喇叭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拍拍脸命令自己不要再去想，然后跨上了校车。

　　晚上的实验课并不顺利，他想着《春风沉醉的夜晚》，失手摔碎了一个冷凝管，水阀来不及关，冷凝水漫得到处都是。

　　“子郁，你今天怎么回事儿，怎么会摔了冷凝管啊？”舍友方宋一边帮着清理实验台，一边转头问，“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程子郁摇摇头，冲方宋笑了笑：“我能有什么事儿啊，刚刚手上的水没擦干罢了。你不用管我，赶紧走吧，不是还要去打球的吗？”

　　“那兄弟我先走了啊，要是有事儿别什么都自己扛着。”方宋拍了拍程子郁，轻轻捏了捏他的肩头，划开一个大喇喇的笑和他告别。

　　程子郁伸出手摸了摸刚刚被方宋捏过的位置，绽出一丝笑意，连梨涡都染上一抹红色。

　　N市的冬天总是在一瞬间就来了，没了太阳，卷走了秋天仅存的最后一丝暖意。自北方而来的风吹落了枝上最后一片梧桐叶，吹皱了一池寒波。程子郁紧了紧外套，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拢到耳后重新固定起来，然后融进这夜色里。

　　当他急忙赶到大活门口的时候，电影已经接近尾声，郁达夫的话徐徐展开：
　　当这样的无可奈何，春风沉醉的晚上，我每要在各处乱走，走到天将明的时候。

　　程子郁有些失落，果然，还是没赶上。他有些颓然的坐在凳子上，看着片尾的滚动字幕，突然间想到了电影里三个人一起唱《那些花儿》的场景，摇晃的手持镜头，支离破碎的动荡感，江诚的不安与彷徨，似乎和当下这个时刻程子郁的无奈和惆怅重合在一起。

　　“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她身旁，如今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程子郁没有想到他就这样唱出了声，在深秋的夜晚，没有星星，和着月光，只有电影片尾纯音乐的声音和他的歌声。

　　程子郁感觉鼻子有点酸，他想到了他的童年，被丢在幼儿园里的孩子，和老师一直等到最后，也是在这样深秋的夜里，也是这样的月明星稀，他等到睡着了，妈妈还是没有来，只有一通电话，让老师照顾他一晚上。他想到了高考失利之后，他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努力的不去想未来，挣扎着向没有选择的人生妥协。他也想到了方宋，他大学的舍友，一个热情又开朗的男孩子，一个他只敢趁着醉意去拥抱的人，他不喜欢别人搭着他的肩或者摸他的头，只有方宋可以，因为他知道这可能是他和方宋能产生skinship的唯一途径。

　　程子郁的眼眶有些发胀，他低下头，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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