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安的日记

　　2022年12月31日，天气：暴雪
　　今天是12月的最后一天，我看到了她们在打她，她们抓住她乌黑的头发，就像是在拉扯一块被反复咀嚼了很多次的、沾满了灰的口香糖。我很奇怪，她并不喊叫，也许是因为这不是第一次了，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老师这样的情况，我也好怕，我怕下一次就是我了……
　　但是，她看上去一点都不痛，不然怎么都不哭？她就只是咬着牙，伸手捂着自己的发根，就像是在跟她们拔河一样……应该没关系吧，毕竟都高二了，真的不舒服的话，她也应该自己告诉老师，为什么我要做出头鸟……对，就这样，我还是好好读我的书，别管闲事。

　　2025年冬，一种新型流感肆虐全国，原本繁华热闹的商场街巷门可罗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都戴着口罩，只漏出一双眼睛，斜睨着跟自己擦肩而过的人们，好像除了自己，这个世界就只剩下病毒了。常安所在的城市是疫情中心，自然也就比其他地区更为谨慎些，好惨不惨，2025年的冬天还总是下雪，天气很冷，冻死了不少住在天桥底下的乞丐。但常安喜欢雪，常安打心里觉得，雪是这世上最干净、最漂亮的东西，皑皑的一片，不管落在哪里，都能将那地方粉饰得如同天堂。
　　可2025年太可惜了，常安除了窝在家里什么也干不了，看着窗外的鹅毛大雪，常安只能叹叹气，就像是小姑娘看着自己买不起的奢侈品一样。
　　“安安，妈妈出去买菜，你在家里，我就不带钥匙了！”
　　听到母亲的话，趴在阳台上的常安扭身，冲着门口的方向喊：“哦！妈，你记得多戴一层口罩！还有身份证别忘记带，楼下生鲜超市要用……”
　　“都带了都带了……”
　　紧接着，“砰”，常安的妈妈出门了。
　　家里一片安静，常安又扭过头继续看雪。
　　“看起来好像鹅绒毯，应该是软软的吧，从这里摔下去应该也没关系吧……”常安喃喃。
　　生鲜超市就在常安她们家楼下，常安的妈妈林玲很快就到了，超市里空荡荡的，货架上甚至连酵母粉都要卖完了，林玲忍不住嘟囔：“咋跟土匪一样……”，说罢，又伸手一口气拿走了货架上剩下的所有酵母粉。
　　“毕竟馒头都买不到了，酵母粉总是缺不了。”林玲发愁地念着。
　　蔬菜只剩下萝卜和白菜，猪肉倒是剩下一些，但是太贵了，林玲拿着几包酵母粉，不禁有些头疼。
　　常安不吃白菜跟萝卜。
　　想来想去，林玲抱着两颗大白菜去了结算处。结算处的工作人员年纪不小，这会儿带着口罩跟手套，一派全副武装的样子。林玲看自己跟人家年级相仿，攀谈了起来，“哎呀，你看这病毒弄得，都没东西吃了。”
　　“是啊。”工作人员敷衍道。
　　“怎么也没别的菜啊……我家姑娘不吃白菜萝卜……”林玲没察觉到对方的不满，还自顾自地叨叨。
　　工作人员抬眼瞥了林玲一下，眉头一皱，手下刷价格的动作随着加快，显然是想说：吃都没得吃了，还挑？
　　突然，林玲听见“砰”的一声，闷闷地，就像是谁又把自家的猫狗从楼上扔了下来。
　　病毒爆发，不少人担心宠物身上会有病毒，所以这样的现象林玲早已见怪不怪，她头也没抬，打心眼觉得这事儿不值得自己打听围观，只是专心地调出手机里的付款码。
　　“多少钱？”
　　“57。”
　　“唉，这么点东西都这么贵了……”
　　林玲付了款，感慨着抱着两颗大白菜往外走，生鲜超市门口围了不少人，如果是平常，林玲一定会凑上去看看热闹，但现在病毒这么严重，不如早点回家，常安估计饿了。
　　就这样，林玲加快了步伐，想要赶紧远离嘈杂的人群。
　　突然，不知道是人群里的谁喊了一句：“好像是上面20楼的……”
　　林玲刹住脚步，想：20楼？难道是自己的邻居？但是邻居没人养宠物……
　　强烈的好奇心逐渐吞噬了林玲，同时，林玲心里涌起一种诡秘而恐惧的感觉，林玲的心砰砰直跳，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脑子里只剩下了“看看那是什么”的想法，她抱紧了臂弯里的两颗白菜，用力地朝着人群中间挤去。
　　俯瞰望去，这群人围在一起，像是个白茫茫的世界里，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黑色圆环，没多久，这圆环开始骚动起来，带着口罩的人们咿咿吖吖喊个不停……原来是一个中年妇女昏倒了。
　　人们都急切地想要上前扶起她。
　　有人问：“这谁啊？”
　　有人答：“20楼林玲。”
　　又有人问：“那死了的是谁？”
　　又有人答：“她家大闺女，常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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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好！您最后一次看见您女儿的时候，她有什么异常吗？”说话的男人很温柔，他叫周琛，是九安市警局刑侦队的副队长。
　　他对面坐着的林玲好像没听见他的问题，一双眼睛哭得通红，虽不再闹，但还是抽泣个不停，林玲头发乱极了，刚从大雪地里被拉起来的她狼狈不堪，身上满是水渍，出门时带着的口罩被她紧紧地攥在手里，扯来扯去得早都变成了黑黢黢的颜色。
　　周琛见林玲不回答，倒也不追问，挥手叫来旁边的小警察，“给林阿姨倒杯热茶。”说罢，他又低下了头，在记录本上不知道画了些什么。
　　疫情当前，局里为了让普通群众能少些走动，特意让林玲暂时留在小区物业等警察。物业的办公室不算大，这会儿不管是小区工作人员还是警察，都挤在这么一个小房间里，外面还围着不少看热闹的。办公室里的瓷质地板本来擦得干干净净，这会儿也被熙熙攘攘的人踩得一片凌乱。

　　“琛，怎么样？”
　　沉默间，另一个男人的声音穿过嘈杂的人声飘了过来。
　　周琛侧过身，男人刚好站定，两个戴着口罩的人互相忘了一眼，什么都没说。男人叹气，眼睛一转，看到了坐在木质板凳上的林玲。他拍拍周琛的肩。周琛先是一愣，而后“噢”了一声，立正了说：“林阿姨，这是我们队长，赵冬阳。”
　　林玲依旧是把两只手放在大腿上，抽泣个不停，就是不说话。
　　赵冬阳自上而下俯瞰着面前这个女人，鹰一样锋利的眼睛闪着光。

　　“周队，茶……”
　　刚才周琛安排倒茶的小警察回来了，他看林玲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生怕自己惊扰了受害人家属，只好小心翼翼地把水杯交到周琛手上。
　　周琛点点头，小声道：“好，你先去忙吧。”说完，他缓缓弯下腰，想把水杯递进林玲手里，但林玲却还是没回过神，不管周琛怎么塞，她都还是死死地拽着口罩，撕扯来撕扯去……
　　赵冬阳见状，伸出手碰了碰周琛的背，周琛会意，将手里的杯子给了赵冬阳。
　　“阿姨，您女儿的精神正常吗？”说着，他蹲下使劲掰开了林玲的手，硬是拿出了那个发黑的口罩，把水杯楔进了林玲的两手之间。
　　林玲终于抬起了发红的眼珠，悲伤地平视着这个警察。
　　“我……我女儿好好的，她好好的……我出门的时候，她还让我多戴一层口罩，还让我别忘了带身份证……我还说不带钥匙了，让她开门……”林玲的声音抖着，说着说着眼泪就不自觉地往下掉，手里的水杯也一样在抖。倒水的小警察怕烫着她，特意只倒了半杯，这会儿看来，就算是再少点，林玲也能抖得洒了。
　　“那她怎么会从楼上跳下来？”赵冬阳像是看不见林玲的反应，依旧紧追不放。
　　“我怎么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啊……我要我的女儿，我要安安回来……”林玲一阵激动，她猛地起身，哗的一下把水尽数倒在了赵冬阳脸上。
　　“冬阳！”周琛急的喊出声，他也没想到林玲会这么激动。
　　赵冬阳眨眨眼，脸上的口罩经不起这么一泼，全都湿乎乎地粘在赵冬阳脸上，他伸手随意地抹了一把脸，然后慢慢起身。
　　赵冬阳个子很高，他严肃着面前的林玲，说：“如果您相信您女儿不是自杀，就请配合我们的工作，我知道您非常难过，如果这水能让您舒缓心情，那我更愿意它泼在我脸上……”
　　闻言，林玲仿佛突然卸下了心房，她捂着嘴，什么声音都没有，但却好像在每个人心里哭……
　　周琛想上前安慰，赵冬阳伸手拉了拉周琛胳膊，然后耳语道：“让哭吧，哭累了先找个宾馆让住着。家里还得查一查，邻居家……估计流感这么严重，她又一早上不戴口罩，哪有邻居心甘情愿收留。”
　　周琛收回往前的步伐，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又关切道：“脸没事？”
　　赵冬阳嘁了一声，吐了一句：“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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