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生姿

　　2008年的秋天，高一到高二的文理分班，让我经历了一次人际关系的大洗盘。

　　对我来说，生活变得比高一时更可爱些了，毕竟我告别了讨厌的理科，每天需要面对的是我擅长的所有文科科目。

　　而在外人眼里的我，一定很开朗阳光，自信健谈。

　　文科班50个女生，10个男生。班主任按照身高给所有女生分好了座位，却简单粗暴地把男生们全安排在了最后一排和倒数第二排。

　　由此我们开始了两年的，基本没有机会和异性说话的学习生涯。当然，我这样说是因为刚迈过1米6的我坐第三排，根本感受不到最后两排的男生群体的存在。

　　由于时日久远，我忘记了我的同桌是谁，只记得后排坐着林雨申和车莹。

　　林雨申是微胖界的小美人，圆圆的脸蛋，小麦色的健康肌肤闪着光泽。如果摘掉眼镜的话，一双眼睛大得让人移不开目光，长长的眼睫毛忽闪忽闪的，我在心里暗搓搓地叫她“睫毛精”。

　　车莹是小家碧玉型的女生，跟我一个宿舍，睡在我对面的上铺。开始时，我以为她特别高冷，因为我每天熄灯后在宿舍里讲笑话，其他人都笑得前仰后合，她却沉默是金。

　　直到有一天夜里，她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可怜兮兮地对我说，顾唐，我求你饶了我吧，我蒙着被子快笑晕过去了，又不敢发出声音。我说，女人，你为什么要这样为难自己？车莹给出个令人捧腹的答案——我怕我会激励你继续讲笑话，这样我整晚都不用睡觉。

　　这答案很好地取悦了我。所以除了熄灯后，我还要在每两节课的课间十分钟，坚持不懈地转过身去给她们俩讲段子。车莹和林雨申回回都能笑到肚子疼，只有上课铃声才能拯救她们。

　　日子过得悠闲自在，轻松惬意。

　　我和车莹迅速地熟络起来，下课的时候相约去上厕所，中午傍晚一块儿冲去学校食堂打饭。不管是晴天还是雨天，都撑同一把伞。

　　形影不离，像是一对连体婴。

　　可是林雨申同我除了课间的交往，再无其他。她是走读生，中午会坐爸爸的车回远郊的别墅吃饭午休。

　　林雨申虽然很热爱听我讲段子，却始终跟我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我根本琢磨不出，她是发自真心地笑还是在用高情商配合我。

　　八面玲珑的我感到一丝小挫败。

　　渐渐的，我上课的时候总能感受到身后有一道炙热的目光锁住我，像是舞台中央的追光灯打在我身上，让我如坐针毡。

　　可是转过头去看后座的两位，车莹只会留给我一个清浅的微笑，林雨申则是低着头在厚厚的笔记本上写写划划，让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终于有一次，我转过去的时候刚巧遇上了林雨申还来不及收回的目光。我没有掩饰住自己的诧异，压低声音问她，怎么了？她自然地抬起手给我整了整衣领：“你的衬衫领子好像没有翻好哦。”随即又把头埋进了那本我常见到的笔记本里。

　　一个月过得飞快，经历了分班后第一次月考，我重新拾回了高一时丢失的荣誉——班级前三。

　　转眼间，就到了国庆节前的最后一天。各科老师还没来教室里布置假期作业，大家的心却早已经飞出校园，不知道飞到这世界的哪一个小角落了。

　　可以熬夜看动漫新番，可以去陌生的城市旅行，可以关掉闹铃天天睡大觉，就是那时候最简单的快乐了吧。我在鼎沸的人声中，稍稍觉得心里有点闷。

　　一贯严苛的家教，是不允许我在假期跟同学出门玩耍的。

　　我15岁了，没有去过KTV，没有去过城市广场放风筝，没有跟小伙伴们去拍过大头贴，甚至没有去过电影院看最新大片（除了学校统一组织的集体观影）。

　　在学校里的我才是最自由的我。一回到家里，我没有了说“不”的权利。一言一行都严格听从父母的教诲，做大家眼中的好孩子。

　　就在我小低落的当口，林雨申走到我座位旁，小心翼翼地把一张小纸条塞到我手里。

　　跟我去一下走廊可以吗？

　　我懒洋洋，慢腾腾地起身，随着她往走廊挪动。我们的座位就在门边，所以走廊离我们挺近。

　　校园里的桂花都开了，阵阵飘香。整个走廊都被桂花香填满了，呼吸间都能闻到沁人心脾的味道。

　　出去之后，我自然而然地靠在了墙上，右腿笔直地抵在地面的砖上，左腿漫不经心地弯曲着，等候她跟我说点什么。

　　林雨申嗫嚅了好会儿，说了句让我匪夷所思的话。“就要放假了，你开心吗？”

　　我思考了一会，木然地摇摇头。

　　大概是我打小就爱早起，不爱偷懒睡觉，所以闷在家里天天面对父母唠叨的放假，真的不如学校的吸引力更大。

　　林雨申在一瞬间红了脸：“那你会想我吗？”

　　我望过去，她的眼眸里倒映着一脸讶异的我自己。

　　“啊？”我只能发出一个语气词的音节。

　　随后我们对视了五秒，她的脖子和耳垂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一片绯红。

　　在我什么都没看清的时候，左脸被一个柔软的东西轻轻地触碰了一下。

　　像是生命中第一个下雪的天气里，雪花轻轻落在手掌上的触觉，又仿佛火烤一样地燎人。

　　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捂着脸，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逃进了教室里。

　　耳边依稀还有伴随着亲吻的那一句“我会想你，因为我现在就已经开始想你了。”

　　走廊上空无一人，只剩下我的心跳声在这一方逼仄的空间里回荡。我几乎是在那一瞬开始上下左右地张望，想确认下会不会有一双眼睛盯着刚才的我们。

　　还好没有。

　　我松口气，却无法抑制心里弥漫的那种状若欢喜的感觉。

　　我是怎么了？

　　在此之前我也有过很多好朋友，但是一向讨厌肢体接触的我，连跟人牵手和拥抱都屈指可数，更别提如此亲密的举动了。

　　这本是一种冒犯，却让我根本生气不起来。

　　我摇了摇头，等心跳平复下来之后坦然地走进教室，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自然也不会看到她眼底的黯然。

　　走到校门口，才发现初中时的好友吕传剑来学校找我了。他有好多话要跟我谈，就没有邀请我坐上他的自行车，而是推着车一路送我回家。

　　我记得那天，平时寡言的他滔滔不绝了一路，而素来能言善辩的我基本上只用点头或者傻笑来回应。

　　因为我心里的两个小人在辩论，a对我说，这只不过是寻常的闺密情谊罢了；b死命地否定a，这明明是告白才对啊。

　　大半个小时后，我都到家了，a和b也没有分出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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