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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我出生在一个温暖而普通的家庭,有一对恩爱的父母,一个可爱的弟弟,学业有成,样貌端正,天生就是旁人眼中的「胜者」。
我似乎生而知之,看到树就知道那是绿色、不用父母教也知道筷子怎么用、看到文字就知道要怎样读、甚至看到旁人打架也知道要怎样反击才是最优解。
这样的人生一帆风顺,却也有些无趣。印象中几乎没有什么能让我烦恼的事,非要说有什么让我感到挫败的,就是我无法和弟弟搞好关系这件事了。
在弟弟出生之前,我真心实意地期待着,他能为我这有些无聊的人生增添一些乐趣。弟弟出生后,我也确实感受到了那小小的生命所带来的新奇感。
他是在夏日闷热的晨雾、隐约传来的三两声蝉鸣、母亲满头大汗的微笑、与医护人员的道喜中,伴随着响亮哭声降生的。我因而难得体会到,我对生命是存在敬畏的。
小小的,红红的,就那样团在那里,带着喷涌而出的生机,他来到了我的人生中。
“啊呀我们信酱怎么哭了啊,快来看看弟弟呀!”
我向父亲扬起一个大大的微笑,向他们抱去。
*
让我从新生命到来的喜悦中冷静下来的,是来自弟弟的异常行为。
我们的母亲是个在生活中有些笨手笨脚,但在工作上十分厉害的女性,在弟弟刚满四个月后没多久就迫不及待地去上班了,她和父亲似乎很放心我这个年长五岁的早慧姐姐,仅仅叮嘱我一句好好看家就出门了。
我于是过上了和奶瓶、尿布、玩具为伍的日子。
弟弟正如他的名字所显现的气质那般,十分安静乖巧,基本都没有哭闹,就算是饿了尿了拉了也就是哼哼几句,通常我会在第一时间处理好,他也乐得在那咿咿呀呀地自己玩。
或许是因为父母忙于工作,我成了他最粘的人,我一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就会轻声哼叫着。我也舍不得离开他,一直以来都寸步不离着,父亲看到了总说,“信酱真是一个好姐姐呀!”
我很喜欢弟弟。这份感情与日俱增,未曾停止。
他就像是我无处宣泄的情绪的一处出口,让我的人生不再平淡,渐渐拥有了色彩。
我时常觉得自己本来并不该是这副兴致缺缺、心如止水、俯视众生的模样,我应当是更加任性、残暴、胡来,更加——
在我还未想起什么的时候,弟弟的动作吸引了我。
他一直看着没有人的地方伸出手,我几乎要以为他和我一样能够看到妖怪的存在了,但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哎呀哎呀,真是好险,差点就要被抓住了呀!”
一旁的座敷童子悄悄溜到我身后,躲开了弟弟突然伸过来的手,但是弟弟似乎一无所觉,还在向那个地方手舞足蹈着。
“信明大人的弟弟,是不是看不见我们呢?”趴在我肩头的天邪鬼青有些含糊地说着。
我看着弟弟胡乱挥舞的双手,问他:“那里有什么吗?”
他当然无法回答我,只是看了我一眼后,便更加兴奋地朝着空无一物的地方爬去。
“……”
——弟弟和我们都不一样。我第一次意识到了这件事。
他看到的世界,与旁人、与我都不尽相同……这样的弟弟,活在没有人理解的世界上,该有多寂寞呢。
脑海中似乎也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在记忆深处对我呼喊:“姐姐大人——”
……错觉吧。
独自玩耍着的弟弟,把手中的玩具递给空气中不存在的某物,完全无视了他身侧的几个叽叽喳喳的小妖怪,自得自乐地拍手笑着。
*
弟弟的异常,还是被妈妈发现了。
九个月的他已经开始学说话了,我当然高兴他第一句会说的就是“姐姐”,但妈妈却有些吃醋了,连着几天都抱着他在那里学讲话。
聪明的弟弟给予了妈妈她所期待的回应,很快就会说爸爸妈妈了。差不多十个月的时候,妈妈已经开始教他一些简单的词汇了。
那天妈妈抱着弟弟,拿着早教书在教他各个颜色的发音,弟弟学会以后就开始兴奋地到处乱指。
他抓着我的头发:“あ、あか……”
他又指了指妈妈的衣服:“あお——”
在妈妈的鼓励声中,他又回过头对着空气说:“み、どり——!”
妈妈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弟弟爬过去比划着什么,她才有些明白了。
我一把抱起尚不知事的弟弟,跑着离开了这个房间,没去看妈妈骤然惨白的脸色。
弟弟依旧开心地抓着我的头发:“あか、あか……”
*
妈妈请了长假,这几天都待在家里陪我们。
虽然她表现得很坚强的样子,但眼底的黑眼圈却没法骗人。她只会把憔悴的一面展现给爸爸看,而我只能凭借半夜上厕所时在他们门前听到的细碎哭声,得知她并不像表面上看得那般从容。
他们怀疑弟弟是不是撞邪了,而我却知道并不是那么回事。
但我若解释,他们就一定会知道,我看得见妖怪了。我只有保持沉默。
「异常」是无法被感同身受的。
弟弟依然每天都笑咯咯地用他的小奶音喊我姐姐,伸手就要我抱。
一周后,爸爸说想回老家看看,我们全家踏上了前往京都的新干线。
“信酱知道吗,爸爸的祖上啊,据说就是那个很有名的花开院家哦!之前电视有报道过的那个阴阳世家呀,你不是很爱看那个节目吗?”在妈妈轻轻拍着已经睡着的弟弟时,爸爸和我讲着悄悄话,“现在的家主也算是我的伯伯了,你要好好叫爷爷哦。”
我点头应下。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
虽然我对于自己似乎天生就知道怎样驱使灵力、怎样让妖怪臣服、怎样支配鬼神为我所用这件事已经很理所当然了,但有机会窥见血脉上的传承,我还是很乐意的。
花开院家现在的当主是二十七代目花开院秀元——虽然他们的家主都叫「秀元」,似乎是为了防止姓名之咒被人利用——虽说是爷爷辈的人物,但是他看上去似乎还正值壮年,约莫四五十岁的样子。
二十七代目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在我的父母表明来意后,他很直接地表示,他并未在弟弟身上看到任何邪祟之物,测算一番后也得出了并无大碍的结论。妈妈有些不敢相信,一个劲地问为什么会这样。
“这个世上有许多人类无法看见、无法企及的事物,妖怪不过是其中一种,我们阴阳师不过是侥幸拥有力量能够与他们中的部分平等相望的人,并非事事都在掌控之中。”二十七代目似乎看了我一眼,又再度把手放到还在昏睡的弟弟的头上,“我只能说,这个孩子有着我所不知道的天赋,是福是祸全凭他自己意志。”
妈妈接受了这个答案。或许在知道弟弟没有生命危险的时候,她就已经疲于去寻求真相,只想获得一个安慰了。
临走之时,二十七代目喊住了我。
“您又是为什么,要降生与此呢?”
我没明白。他看着我迷惑的表情,似乎又了悟了什么。
“是吗,不记得了啊,这样也好。”他停顿了一下,“珍惜时间吧,花京院信明。然后好好地去看看这个世界,去爱你的家人,去享受你的生命吧。”
他说完便转身走了。正好爸爸也在喊我,我便匆忙向他们跑去,牵着爸爸的手走出了花开院家的宅邸。
真奇怪,我明明从出生到现在的事情全都记得,他又为何说我忘记了?
我当然会爱我的家人,如同爱我的生命。二十七代目对我说这种显而易见的事,又是想表达什么呢?
真是个奇怪的人啊。
*
日子就这么不温不火地过着。我同往常一样,在上学之余钻研着灵力的各种用法,附近的妖怪已经没有敢和我一战的硬骨头了,只剩下一些除了撒娇卖萌恶作剧别无用处的小妖怪。若是从前,我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执着于在灵力的修行上寻找出路,但现在不一样了——我想看到弟弟眼中的世界,为此我需要将我的力量锤炼至世所罕见的地步,需要成为人上之人,天外之天。
——我想要,看到世界的「真相」。
弟弟四岁了。
保育园的老师,在他入学的第一天就打电话来说,他和别的小朋友闹矛盾了。
“那是当然的啦!”弟弟很生气,冲前来询问的妈妈大声嚷嚷着,“他们都看不见小绿啊!还说我是骗子!我才不是骗子呢!”
客厅里原本看着电视大笑的爸爸突然没了声响,妈妈的表情也一下僵住,“诶……诶?”
只有弟弟对突然转变的气氛一无所知,“妈妈的话,会相信我吧?妈妈一定可以看到的对吧!”他用近乎哀求的哭腔向妈妈喊着,抓住妈妈裙边的拳头被攥得发白。
杯子摔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妈妈终于崩溃了。
“对不起……宝宝……妈妈,妈妈没办法看见啊……”
妈妈哭着瘫坐在地,搂着失去表情的弟弟断断续续地哭嚎着。弟弟似乎想要回抱住妈妈,却最终什么也没有做。他带着疑惑的眼神看向了一旁沉默的爸爸和我,而他注定无法得到回应。
“你们都,看不到吗。”
弟弟从那天起,眼里失去了光彩。
*
我想看到弟弟眼中的世界。我想看到世界的尽头。
然而世界却不这么想。
在我十一岁的某天,我的父母、我的弟弟突然间陷入了无尽的昏睡之中。若非心脏还在跳动,我几乎以为他们就要这么离我而去了。
而我找遍我收集的各类密卷,都无法解出答案。
既不是「诅咒」,也不是「魔术」,也并非什么邪法怪谈,就是这样无理由的昏睡,哪怕用我的灵力浇灌也无法挽救。
我的灵力暴动着,他们却还是一睡不醒。
一连几天,因为我的灵力暴动,这片区域都电闪雷鸣,却没有雨水落下,新闻已经连续报道了几天这片区的异常天气,方圆几里的妖怪早就跑得一干二净——我明知道如何停止却完全停不下来。我心中的狂暴正在滋长,连我自己都难以想象再这样下去我会做出些什么。
二十七代目带着人找到了我的家中。
“是因果啊。”他语气有些悲哀,“您背负着太多因果了。再和您的家人相处下去,他们注定受不了因果之力的影响,会被同化为因果的一部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用敬语,却也无暇顾及,在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我的怒火就已经要把控不住了。
他垂下了他的头颅,跪在我的面前,神态间似乎苍老许多,“您太强大了。在您灵力覆盖的范围内,他们和您日夜相处着,不可能不受影响。现在这样昏睡不过是他们的身体在保护他们,但再这样下去,他们可能就再也无法醒来——”
“闭嘴。”
我不知道我是以什么样的语气说出这样对长辈无礼的话的。我现在头脑一片混沌。
背负因果?被因果同化?日夜相处所以会被影响?一睡不醒?——什么屁话。
凭什么我要背负这听起来就很下三滥的「因果」,凭什么我不能和我的家人在一起,凭什么要让他们再也醒不来——
那一瞬间我明白了,神明、世界、法则、真理、命运,这些看上去公正的玩意儿,就是能够把别人看得比自己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轻易践踏的存在。
我几乎就要想起了,自己那「与神佛为敌」的本质了。
二十七代目带来的人跟在他的后面,整齐地跪在那里瑟瑟发抖,可笑的是他们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朝一个年仅十一岁的女孩跪拜,却无法抗拒内心的恐惧,自然而然地就这么做了。
人类就是这样胆小、懦弱、愚蠢的生物。我也是这样的东西。
所以我屈服了。我向这个「因果」屈服了。
我决定离开这个家。
在我灵力暴动平息下来不久,二十七代目召出他的式神,据说用了能够暂时斩断「缘」的秘法,让他们醒了过来。
他们醒来时,花开院家的阴阳师已经离去,天空也再度放晴了。
我向父母提出今后想要去外地读寄宿学校的请求,或许是想多陪一陪弟弟,他们也同意了我的说法。
没什么事的时候,我会在周末回去看看他们;有退治请求的时候,基本上就要一两个月才见一次面了。父母的态度倒是一如从前,遗憾的是日渐孤僻的弟弟和我的关系越来越疏远了,时常见面也说不上几句话。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在弟弟最需要陪伴的时候,我离开了他的视线,被忘记也是应该的。
向「因果」屈服的时候,我并不甚在意,不过是让它逞一时之快罢了。而在弟弟与我相处愈渐沉默的时候,我却感到有些挫败与难过。
……抱歉啦,我的弟弟。原本我还想着,哪怕看不到那个东西也要陪在你的身边,现在看来是我要爽约了。
接下来的路,就由你自己走吧,虽然狭窄、辛苦、孤独,但我会好好看着的。
姐姐就在你的身后,在你一回头就能看见的地方。
你只需一往无前,同这卑劣的命运奋力战斗,便够了。
*
我的弟弟花京院典明,是个温柔、聪慧、乖巧、孤独的孩子。
他有着,夕雾编织的头发,葡萄染就的眼睛,还有宝石一般的灵魂。
一想到他的未来形单影只,我便不禁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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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对父亲的称呼前后不一致,从父亲→爸爸,是由于感情的深度在变化。
本文又名《我的弟弟花京院典明》、《是姐姐就不可以吗》、《三人行必有我弟》……
花花真的拿的是女主剧本,然后信明才是男主吧……
我在说什么鬼话(流泪猫猫头捂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