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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少年路拾瘦孩童
日头偏西,五月的琼山在这光的笼罩下,仿佛镀上一层淡淡金光。从山脚下望去,这修习武术之地倒更像是什么佛门圣地,莫名地高洁了起来。云听被这光照得忍不住眯了眯眼,只觉是谁伸出脚,给自己使了个绊子,他还没来得及回头,便闻得一快要变声的少年音,质问他道:“云师弟,你方才一个人跑去哪了?让我们这么多人等你那么久?”
这不管三七二十一上了就来先一番责备的做派,云听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了。拜入琼山派四年里,处处都要将他挤一挤,再酸一酸的,无非就是那个掌门座下二弟子丁诗平。算起来,他还得叫上一句师兄。这丁师兄为人向来没什么大气可言,尤其是对他。云听一度庆幸自己因为启蒙晚,习武方面没什么天赋,没有缘分拜在掌门座下,而是拜了掌门的师弟路瑞之为师研习医术。若与那丁师兄成为实打实的师兄弟,那他每日不知要被关照多少回!
“这次下山采买,师父嘱咐我买些黄连回去。我方才是去药铺了,一路跑回来还是让各位久等了,真是抱歉。”云听一面将抓在手里的药包往各位师兄弟面前亮一亮,以示自己没有说谎,一面微微抱拳,表示着歉意。他其实并不愿意道歉,明明他是按时赶回来的,可这次出来的师兄弟大多是丁诗平的小弟,如今不得不低头。
各位师兄弟们微微罢手,大多在小声说着不妨事。谁都看得出来,这丁师兄是日常找一找云师兄的麻烦,却少有人真的大声替云听抱两句不平。云听笑意谦和,对此种众生相之分虽然不屑但也十分无奈。此时,只听人群中忽然响起少女温柔的声音:“云师兄不必在意,本也没等多久。大家准备回琼山吧,眼看着便要日落了。”
云听微微一怔,众弟子均是微微一怔,一齐向着少女声源看去。可这人群中并没有什么少女,倒是有一个面容姣好,样貌妍丽的美少年。
“行了,都往回走吧!”丁诗平瞪了那美少年一眼,倒是没发狠。美少年挨了他这一眼,也只是唇角微扬,挑衅似的笑了笑,转瞬遇上云听投来的满是谢意的目光,忽地也变成如那声音一样温柔可人的目光,看向云听。
“他那样的人,倒是有个性情不错的好妹妹。”云听一面随着大部队往前走,一面在心想着方才丁诗宁帮自己解围的事。此番,丁诗宁扮作少年与他们一同下山,引起了同行师兄弟的高度关注。毕竟琼山派女弟子只有丁诗宁一人,豆蔻年华的她又生得一副妍丽美貌,真是让人想忽略都难。
云听对丁诗宁没有像某些师兄弟会有的那种脸红心跳的奇妙感受。现阶段,他对女子这种生物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受师父和舅舅的悉心教导,只需谨记男女授受不亲,便可化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了。
丁诗宁似乎心情不错,慢腾腾地在一众师兄弟中有意地挪着步子,向着云听所在的方向靠近。就在她几乎走到云听身边,与他比肩而立的时候,丁诗平忽然走了过来,横在二人中间。
“哥,你干什么?”丁诗宁眉头紧蹙,瞪着丁诗平。
“我还想知道你要干什么?别打扮成男子,就真将自己当成男人了!”丁诗平一面说着,一面颇有深意地瞥了一眼已经走到一群人中看热闹的云听。若是定睛一看,有时候真不能怪自己的妹妹对那云听心生好感。这少年拜入琼山派已经五年不足,四年有余。如今快十五岁年纪的他,一双瑞凤眼似有星辰流转,天生一副笑面孔,人又十分谦和有礼。当真称得上是个不错的少年。还好他启蒙晚,学功夫没有一点天赋,即便是路师叔不时交他两招,他也算是刻苦,可那功夫在高手云集的琼山派,真的勉强算是中下水平,也就防防身吧。一想到这里,丁诗平再看云听有了几分顺眼。但这顺眼定是不足以让他点头把妹妹嫁给他的,虽说云听家世还不错,不来学医的话大抵也是个清闲世家公子。可这些在习武第一的琼山派根本不算什么,在这里,武力值说了算。
丁诗平思来想去的功夫,他那走在前面的一众师兄弟已经停下脚步,跟着一圈人一起站着看起了热闹。丁诗平心中恼火,一个箭步挤上前去,正要高喝一句,却被眼前场景给惊了个哑口无言。
这当真不能算得上什么值得一看的热闹,不,应该连热闹都称不上。一棵大垂柳下,跪了个瘦瘦小小脏兮兮的女童,她看着大约只有七八岁的样子,一身破旧的灰色布裙上好像有三种颜色的补丁。此刻,那女童正下巴微扬,抬头看着走到自己身边的一身洁净的云听。她的脸也灰扑扑的,头上的发髻歪斜凌乱,小小的脸盘上一双漆黑如葡萄粒的眼睛隐隐闪烁着,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她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抓住这个愿意走到自己身边的人,手指正要碰到那人衣袖时,又突然收回来紧攥,小声问道:“你……真愿意帮我安葬爹爹?”
云听蹲下身来,与跪着的瘦孩童平视,笃定地点头道:“自然。”话罢,他就从钱袋里拿出了一些银子,给了早就在人群中等待许久的专业帮人料理丧事的一名男子。那男子拿了钱,拍着胸脯保证道:“小公子,您放心。我老张办事一向妥帖。您呐是带着这女娃娃跟咱们一起选口棺材,还是全交给咱们办了?”
云听握住女童又脏又小的手,将她拉起来,却见这女童一双眼紧盯着她那用破席子遮盖着的死去的爹,想来正是悲伤的时候。云听先帮女童将地上摆着的那张“卖身葬父”的破布给收了起来,再转身时,女童已经敛去眸中悲伤,转而成为一种复杂而悲壮的神情,定定看向了自己收里的破布。这孩子一定是以为自己被买走当奴仆了,所以才会从悲伤便成了一副悲壮的样子。云听心底叹息,认真对她道:“小妹妹,你别害怕。我可不是真要买你当奴婢的。我们先将你父亲安葬了,然后你随我一道回琼山好吗?”
“琼山,就是那里。”云听指着不远处正散发着金光的琼山继续温声道:“那里的人都很好很好,你再也不必颠沛流离,被人欺负了。”
女童的小手在云听手中微微颤抖着,她没有回答云听的话,而是第一时间看向人群中和云听穿着一样衣服的那些少年的反应。
一少年道:“云师兄,你真要把这小丫头带回琼山啊?掌门人能同意吗?”
又一少年道:“云师兄,做好事不是你这样做的,就算掌门人同意,可这女娃娃这么小,谁照顾她呢?你们谁会养娃娃,你会吗?啊,你会吗?”
再一伪少年丁诗宁道:“云师兄果然心地善良。依我看带回琼山挺好的,我可以帮云师兄照顾她!”
云听正要向丁诗宁再次投去感激的目光,就听她道:“这养娃娃嘛,养着养着不就会养了!再说了,反正也是云师兄养,用不着你们帮忙。”
云听:“……”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得丁诗平来不及插一句嘴。这会儿,他终于反应过来,一个箭步上前,道:“云听,我真是一会儿看不住你,你就要翻了天了。谁同意你带这来历不明的孩子回琼山的,给我放开她。”
丁诗平来得太凶,吼得太急,那女童被他吓得直往云听身后躲。云听护住她,不卑不亢道:“丁师兄,这孩子能不能留在琼山,自然是掌门说了算。但今晚我已经决定带她回去吃一顿饱饭。还望师兄能点个头。”
丁诗平自然是不想点头,他刚要继续说,就听围着的百姓先纷纷议论起来。
“琼山派可是正统大派,不是向来号称正义的化身吗?”
“我看那掏钱的少年是个心善的,没想到琼山的人还是心狠的多啊。我姐还说像让儿子去琼山派习武呢,哪怕做做杂事,熏陶熏陶也行啊,现在看来,可不敢去了!”
“这可怜的女娃啊……”
事以至此,丁诗平便是心里有千百个不愿意,他也没法当众说出来。他一向看不惯云听,云听对他虽然也没多么顺从,但至少也是表面听话,何曾这般有底气地和他辩过。丁诗平咬咬牙,先将今日之事在心里狠狠记下,再白了云听一眼,道:“你自己想好怎么跟掌门解释!”
“你们,都给我回去。现在,马上!”
“可是丁师兄,这孩子的父亲还没下葬呢?”一少年说。
丁诗平眼风扫过众少年,冷冷道:“大门马上就要锁了,你们谁愿意和他一起受罚,别求我明天棍下留情就行。”
说罢,他当先甩手向前走去。那几个少年面面相觑,想起来锁门之前不回去就是十板子的惩罚,关键还是丁师兄亲自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于是纷纷追了上去。转眼见,只剩丁诗宁一人还留在原地。她瞧瞧云听,又看看那已经从云听身后走出来的女童,颇无奈道:“云师兄,我就先行一步了。你们,也快一点?”
她本是想表达对二人的关心,但话出口才惊觉不对,下葬有什么快不快可言。于是丁诗宁忙改口,对着那看似胆怯其实冷静的女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同……心……”女童犹豫着挤出两个字。
“什么?”丁诗宁没听清。
“聂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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