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旧酒

　　“小书生！我老远就闻着你这儿的酒香了，可有为我留上一坛？”裴穆跨着大步走进院中，手中缨枪还未放下。大约是刚从比武场上回来吧——沈连如是想。

　　“可别，这酒是我自个儿酿的，去年封下，适才取出，只此一坛，没得多了。再者，醇酒自当慢慢品，哪有整坛豪饮的？“沈连轻拭去坛上仍存的泥土，笑答。

　　“ 是是是……还请替我满上一杯了。“裴穆也不恼，只一抹额上细汗，一撩衣摆，坐在了沈连面前的石凳上。

　　沈连闻言，进屋拿了两酒杯出来，小心地将那酒倒入杯中。琥珀色的酒液缓缓倾出，那酒香也愈发浓烈，愈发醉人。“小书生，你这酿酒的手艺可真是好啊!”裴穆执着酒杯，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股子醇香扑面而来，浓重的酒香间还漂浮着浅薄的一层竹香。他急切地品上一口：“真是好香！小书生，往后酿酒记得多封上几坛，如此便可留一坛给我了罢！”

　　“好。”沈连笑着应他，这才执起酒杯，浅抿一口。

　　幽篁中，竹舍前，少年对饮。谈笑间，不知天色忽晚。

　　沈连字唤旻续，裴穆字唤行戟。这沈连与裴穆相识多年了，莫约算是一对“竹马竹马”，沈、裴二人感情可谓极好，就算是亲兄弟怕也比之不上。虽说这二人一块长大，所擅却是相差甚远：沈连习文，裴穆习武。沈连在私塾内念书，裴穆便在屋外舞缨枪。沈连有时也会教裴穆些文章，教他“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可裴穆那急性子如何读的下这些个文绉绉的玩意儿，因此，每遇沈连要教他学识时，他总会不耐烦地挥挥手，道：“旻续，小书生，我实在读不下，不如你同我去骑射？如何？”沈连自然也受不住这个，于是每每无奈笑笑，便自己读书去了，如此反复，沈连也不再嚷着教裴穆读书了，“小书生”之称也叫开了。

　　裴穆是想着要当将军的，他说往后他做了将军，沈连也可去做一文官，一文一武，共同辅佐君王，他们关系又如此之好，岂不妙哉。沈连却总笑而不答，裴穆只道沈连许是不愿赴官场，却不知这只是其一。沈连也是在笑他的天真，笑他还不知官场是如何险恶，岂是他说共同辅佐便得以成真的。笑他心思单纯，即使做了将军，怕也是不会长久。但沈连也不开口，由着裴穆自个儿幻想——现在说什么，都还早着哩。

　　沈连丹青画的极好，乃是远近闻名的丹青妙手，每日求画的人不在少数，真正得画的人却屈指可数，于是外人便传这沈连是个大怪人，虽画技高超却脾气古怪，十分不好相与。可谁晓得呢，一来，沈连也是个慵懒的性格，不愿多画。二来，画画也讲究心态灵感，岂是说画便能画好的？

　　饶是沈连这般挑剔，若裴穆央他画画，他却是鲜少拒绝的，大抵是相识多年吧，亦或者是因为，就算沈连有时画的不甚上心，裴穆也并不在意，只是连声道好，如此这般，沈连既无需花费太多的精力，倒也满足了他喜人夸赞的少年心性。其实裴穆一介武人，怎识得这画的好与坏呢，他来求画，也仅仅是因着外人皆道沈连画画的极好，他想着能装点家中，使那武将之家多一丝文人墨香罢了。

　　美酒封了不知几坛，酒香在竹林间来了又散去。那酒味似乎渐渐地有了些许变化，变得更加香醇、厚重。此间少年也渐渐长大，眉目依稀是从前模样，只是先前那丝丝缕缕的稚气已然褪去大半，面容倒也渐渐地硬朗起来了。

　　“吁——”忽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长衫少年跨坐马上，勒紧了缰绳，停在了小院外头，是裴穆。“小书生，你今日又取了酒出来吧！还请替我满上一杯！”

　　“怎得又被你发现了。”沈连这般说着，却仍是为他倒了酒，石桌上摆着两个酒杯，竟是早先便准备好了的。

　　“你这酒真是愈发好了，也愈发醉人。”裴穆笑着对沈连说。

　　“正是，如此你也别喝多了，免得在我这醉倒了去，我如何抬得动你？”沈连温声提醒他。

　　一阵凉风拂过，寒意忽地袭上，这才惊觉已然入夜。

　　“小书生，我回家了，多谢你的酒。”裴穆满足的走出院子，正欲跨马。

　　“行戟，且慢着，这坛酒——”沈连扬了扬手中刚取出的一坛酒，“你拿回家去罢。切记勿要喝多了。”

　　“如此——多谢了！”裴穆接过那坛酒，翻身上马。这酒，是沈连答应了要给他留着的，许多年了，年年如此。

　　“对了，小书生，我要从军了。”裴穆忽地抛出这句话，也不等沈连反应，便策马离去了。

　　沈连愣了愣，猛地回过神来，冲出了院子“裴行戟，你——”然，那人已消失在了夜幕中。了无痕迹。

　　沈连忽然没由来地一阵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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