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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轰——”
漫天的火光自极北边境之地席卷而来,兵戈交戟之声瞬间被巨大的气浪淹没,黄沙与烟火交织错乱,一浪高过一浪,将万军冲天的气势瞬间覆灭为燎原的惊恐。
“怎会如此!”
“小姐!快随我离开!”
父亲……
挣脱掉欲带她离开的手,踉跄几步,还未走近一些,黄沙漫天烟火弥漫的战场喧杂之声便如潮退去,拥衣而立瑟瑟发抖的双手暴露了全部的恐慌,白日里尚且林立连绵的兵马军营已然化为一片残垣废墟,鸿雁在空中盘旋哀鸣。
少女稚气未脱的脸颊沾满了烟土泥沙,泪水滑落,显得狼狈不堪,皎若明月的双眸倒映出骇人的黑色夜空和无边无际的红色火光。
耳畔响起不知从哪一处远方裹挟着锥心刺骨的热风而来的声音。
“不过是个女孩。”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你莫要心软!”
“吭——”
下一刻火红的刀光中映出少女惊恐万分的目光。
她闭上双眼,热泪滴滴落下,身周草木疯长,火光风沙重新燃起,吞噬烽火不绝的北疆和万家太平的盛世。
温热的手掌抚摸着她被泪水浸湿的冰凉的脸颊,可她只感觉到刺骨的恐惧,下一刻便带她一同坠入无边无际的燃烧着烈火的深渊之中。
*
檀香幽幽萦绕着朱红色的车顶,寥寥几支红梅歪在青瓷花瓶中,琉璃珠帘叮当轻响,依稀可闻车辙轧过泥土的转轴之声,端的是与梦境截然不同的安和之境。
卫凝缓缓睁开双眼,依旧是那双如明月般皎洁的双眸。
“醒了?”身侧传来清冷的声音,明明是关怀之词,却一点情绪都没有。
那人身着深紫衣袍,乌发束冠,袖口衣角都以金丝滚边,可见他的身份尊贵。他倚着另一侧的软塌,捧着一卷书,明明姿势十分悠闲,却莫名地透着旁人勿近的气息。
卫凝并未搭话,拢衣起身,倚着榻撩起车帘,打量着车外的景色。
这一看,她便有了些许疑惑,车马缓缓行在山林之间,泉水淙淙,层峦叠翠,雾色朦胧。
身侧的人似乎并不在乎卫凝的漠视,悠悠然又翻了一页书。
卫凝放下车帘,若有所思,片刻后终于看向那人,斟酌开口:“为何不走官道?”
“我以为你准备一路沉默,直到上京城才肯说话呢。”容洵悠然将书合拢,随手搭在案几上,唇角勾出没有温度的笑意,“皇妹。”
卫凝再次以沉默应对,目光落在车内燃的那一炉檀香。
容洵扣了一下车,吩咐道:“在此歇息片刻,去给公主盛水烹一盏茶来。”
车马应声停下,侍卫就地排开巡视,侍女便分工明确地取水支炉。
这一行人并不多,车外只有四人侍卫和两名侍女,身着低调,行在山林间并不突兀,仿佛就是哪家贵女或世子出行游玩。
然而若是仔细看去,便会发现不仅侍卫各个警醒有素,就连两名侍女都步伐稳健,手脚麻利,身怀武功,绝非寻常人家调教出来的随从,就连普通皇族都未必能收服这样一行手下。
不普通的皇族——北朔太子殿下——容洵先一步下车,将周遭巡视一遍,才带着半点笑意回身,伸手去接弯腰撩帘的紫衣少女。
卫凝本能地避开,一抬眸就碰上容洵不容拒绝的目光。
她这才搭上容洵的手,轻轻一跃,便稳稳地落在地上。
卫凝随着容洵跪坐在侍女铺好的软垫上,中间支着小火炉,咕咕地烹着一盏热茶。
“殿下,我们已经到了玉泉山,再有一日便能抵达上京。”巡视回来的侍卫恭声禀报,“殿下分拨出去走官道的那一批人还需三日才能到上京。”
容洵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摆手便让侍卫退下了。
“皇妹瞧着这玉泉山,与三年前可有不同?”容洵道。
卫凝闻言却敛眉笑了,“我自出生起,在上京城的时间加起来都不过半年,别说玉泉山了,就连京城的模样都要记不清了。”
容洵道:“原是如此。那此番带你重回故土,皇妹没什么感想吗?”
卫凝扶在茶盏的手指倏然一紧,却又松开,“多谢皇兄。”
“为了你这句皇兄,倒是多费了许多周折。你梦魇着,我便没同你商量,带着你和这几名亲信,取道玉泉山,就为了让皇妹早日目睹故国风光,如今也不算什么了。”容洵轻声笑道,“等到了上京城,我定带皇妹纵情游玩一番,以解皇妹思乡之苦,也不枉费皇妹在北朔的一番恳求。”
这番言辞,放在外人眼里,当真是兄妹情深。
然而除却随行的这六人,大约世间再无人知晓,名冠天下的北朔明安公主早非本人,这六人也只知她生于大郑,却也不知她的真实身份。
“这玉泉山素有‘天下第一泉’之称,也因‘水清而碧,澄洁似玉’才有了玉泉山这个名字,我还以为是书中乱写,如今看来也不算虚言。”容洵浅饮了一口茶,将远山与倾泻而下的泉水尽收眼底,“也不怪皇妹在北朔三番五次觐见父皇,想必也是为了尝这一盏茶了。”
卫凝沉吟了不过片刻,笑道:“皇兄真是说笑,陛下病重,皇兄行监国之责,政务繁忙,我也只好替皇兄侍奉榻前了。”
“看来是我误会皇妹了。”容洵一笑,“我还以为皇妹要……”
卫凝侧身望着远方,隐约可见巍峨皇城,她打断了容洵接下去的话:“殿下当年救命之恩,我一刻未敢忘却。三年来,我与殿下荣辱一体,殿下万全,我才能性命无虞,所以殿下放心,我断不会做出损害殿下的事来。”
容洵默然片刻,才笑着吐出几个字来:“但愿如此。”
他借着茶炉燃起的寥寥雾气,看向卫凝的侧脸,白皙的脸颊像一块璞玉,映着天光看不真切。已至傍晚,春风和煦,扫的人心生倦怠,卫凝不觉一晃神,手中半盏茶便洒了出来,瓷盏碎了一地,她这才惊醒,伸手就要去收拾碎片。
容洵立刻攥住她的手腕,制止了她的行为,扬声道:“杜若!”
杜若从身后快步走上前,用一片手帕迅速拢起碎片,另一名侍女茯苓则将衣裙上溅到的茶水擦拭干净。
“公主,可要换一身衣衫?”茯苓轻声问道。
“待会还要赶路,罢了吧。”卫凝淡淡道。
“去换。”容洵皱眉,言辞强势,“今日就在此歇息,明日再走也不迟。”
卫凝不再辩驳,依言起身向车马走去。
容洵注视着少女单薄的背影,目光沉沉。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终于失了临溪品茶的兴致。
*
夜幕很快降临,月色如水洒满一整个山林,侍卫寻来树木枯枝,很快燃起了火堆,他们便围着车马四下散开,按照原本的行程,他们还来得及去寻一处驿站歇脚,然而因着公主困乏,容洵决定就地歇息。
侍卫大多随军惯了,行军之时几日不洗漱都是有的,因此都各自靠着树干闭目小憩。而茯苓和杜若毕竟是女子,服侍完主子便结伴来到溪边洗漱。
四下安静,茯苓舀了一捧水,简单地擦洗了脸,初春山间泉水清冽得让她忍不住打了个颤。她甩了甩沾了水的手,戳了戳身边的杜若,小声问道:“杜若姐姐,公主究竟是谁呀?”
这话问得奇怪,杜若却不想多说:“主子的事,我们知道的越少越好。”
“我听符廷说,公主是大郑那位战死的镇北侯的女儿,真的吗?”符廷便是白日里向容洵禀报的侍卫,他年纪在这群人中不算年长,却是容洵的心腹。
“……我也不太清楚。”杜若含混道。
茯苓全不在乎她的回答,自顾自地说:“真奇怪,大郑和我们北朔一向不合,连年战争不休,那位镇北侯更是手刃无数北朔子民,我们殿下怎么会救敌人的女儿?”
杜若持着一根树枝拨着水面。
“不过自从三年前镇北侯死了,大郑可再没有能打赢咱们殿下的将军了!”茯苓言辞中带了些许骄傲,“我瞧那大郑气数也不如当年,甚至这次大郑皇帝寿诞,还特意给北朔发了请柬!可见我们北朔势力强盛!”
茯苓越说越激动,直接盘膝而坐,继续说道:“你说公主是不是还想回大郑啊,不然怎么会在北朔和太子殿下大吵一架?要我说,还想着大郑干什么,我们殿下对她多好啊,事无巨细地照顾她,比对亲妹妹都好,北朔上下谁要是欺负了她,太子殿下第一个不依。我记得我刚来公主身边的时候,有个宫女也不知道从哪听说的公主不是原来的公主,嚼了些舌根,太子殿下直接把一干人等都仗杀了……真是可怕。”茯苓心有余悸地长吁一口气。
“你要是再说下去,离死也不远了。”杜若平静地说道。
茯苓闻言立刻惊恐地回头望去,尊贵的太子殿下尚靠着离火堆不远的树干休息,并未被这一方天地的交谈惊醒。
她放下心来,叹了口气,“殿下对公主真的很好,你看殿下还把唯一的马车留给了公主,自己堂堂太子,却要这么将就着一夜。”
金尊玉贵的明安公主沉在梦中,不知这方侍女的窃窃交谈。
案几上仍是燃着安神香的香炉,缕缕轻烟直上车顶。
山间鸟雀安栖,月色温柔,偶有夜风拂过树枝的几声沙沙声,和着火堆燃烧树枝炸起的噼里啪啦声,更衬得四周静寂。
在这静寂黑暗中,刹那一点寒光反射到了林间,从容洵平静入睡的面上一闪而过,映出他猝然睁开的双眼。
“有人。”他低声道。
四周侍卫立刻惊醒,纷纷拔剑,起身警卫。
然而四下搜寻一番却无果而返。
容洵蹙眉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沉吟不语。
“殿下,我们轮流守夜,您不必担心。”符廷走上前说道,“我这就让杜若和茯苓回来保护公主……”
话音未落,便听“嘭——”一声。
符廷闻声望去,双目中映出爆炸而起的溪水,自水下跃出十多名黑衣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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