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日方长

　　雨后的晨光蜷着几缕残云，金黄色的朝阳刺破天际，射向雨后湿漉漉的城市，像是引起共鸣般给整座城市镀上了一层金边。
　　黄天下，训鸽成群结队地迎着阳光家飞，坚实的臂膀划过空气抖落簌簌的声音。
　　许蔚抬头看了一眼教室门口写着“高二一班”的牌子，先是在原地顿了顿，尔后带着雨后室外的凉意走进又闷又燥的教室里时，忍不住抖了抖身子。
　　她眼睛四处打量了一番，确定没有人注意到她之后，才开始找认识的人。
　　毕竟是拆分重组的班级，陌生人不少，跟认识的人待在一起会比较轻松。
　　许蔚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倒数第三排靠窗位置的莫晗。但她似乎在跟别人聊天。
　　坐在她对面的男孩浓眉大眼，一头狮子似的头发凌乱且不羁，校服扣子只扣了一颗，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
　　思索了几秒她从记忆里捉出了这个人的影子。
　　赵一铖，编程天才，年仅十六岁就拿了NOI全国一等奖，学校重点培养对象。
　　莫晗从不和陌生人说话，想来他们是认识的，可是许蔚跟莫晗认识这么久，却从来没有听她提起过。
　　许蔚一下子有些犹豫。
　　但放眼一整个班级，除了莫晗其他人她都不认识。
　　突然有一只手戳了戳她的肩膀。
　　“同学你不进去吗？”
　　她扭过头，一个戴着金框眼镜扎小马尾的男孩儿歪着头看她，眼里带了星星点点的笑意。
　　“不好意思。”她有些尴尬地让开了身子然后快速小声地说道。
　　这突入其来的软软的一戳让她不知所措，她就这么慌乱地站着。
　　男孩对她的局促有些疑惑，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笑了笑，“一起吧？”
　　虽说都已经到门口了说一起进去有点尴尬吧，可它却在某种程度上化解了许蔚的尴尬。
　　这会儿不知为何教室里的大家都有些躁动，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浮浮沉沉，赵一铖蹙了蹙眉头，下意识扫视四周，没想到却一眼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程遇时，他有些高兴，“阿时阿时坐这边!”
　　程遇时笑了笑，坐到了赵一铖旁边。
　　许蔚再次陷入了原先那种尴尬的境地，她下意识看向莫晗，莫晗恰巧也看向了她。
　　四目相对，感觉十分微妙。
　　其实早在赵一铖喊程遇时的时候，莫晗就注意到了许蔚，但许蔚似乎没有与她打招呼的想法，于是莫晗就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在她看来，这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打招呼或不打招呼，对于她来说都没有影响。
　　但对于许蔚来说不一样，莫晗是她在这个集体中唯一的朋友，唯一认识的人，她下意识地就对莫晗产生了依赖性，但莫晗可有可无的表现让她有些退缩。
　　许蔚咬了咬唇，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视线，犹豫了半秒，捏着手指，坐到了教室最角落的位置。
　　但很快她就觉得，这个位置不是什么好地方。
　　坐在她前面的程遇时同学人气真的特别旺，没多久，大胆的犹豫的全往这边来了，围着程遇时问题一个接一个。
　　本来就是夏天，教室里又燥又闷，一下子一些人挤在一起，各种味道混合着空气，黏黏腻腻地粘着她的感官细胞。
　　她没忍住，嘎吱一声推开了窗户，一下子不小心撞到了靠着窗户的赵一铖。
　　赵一铖这会儿也也有些烦躁，那一下直接给他撞清醒了，他扭过头去就看见了一个面无表情的短发妹子，眉梢中露出了几分不耐烦。
　　愣了一下他又看向程遇时。
　　程遇时正十分有耐心地回应别人的搭讪，嘴角上抬三十度，恰到好处的微笑和始终温柔平和的脸。
　　视线往上是好多张一张一合的嘴。
　　妈的。
　　赵一铖暗骂一声，然后再次扭过头。露出一个他自以为恰到好处的微笑。
　　“同学你撞到我了。”
　　原来面无表情的人一下子脸有点红，许蔚有点尴尬，正想道歉。一个扎双马尾的女生被前面跟程遇时搭讪的女生绊到，整个人退到许蔚的桌子旁，连带着撞上了她的桌子，狠狠地砸向了她的腰。
　　许蔚吃疼，用力地皱了一下眉。
　　撞到她的人拍了拍身上莫须有的灰尘，看都没看她一眼。
　　她已经有点火了，下意识想叫住那个女生，但她还是耐着性子先给赵一铖道了歉。
　　“味大，教室里太闷了，我开窗户透透气，不好意思。”
　　赵一铖冲她点了点头然后推了程遇时一下。
　　程遇时愣了愣，看向赵一铖。
　　来搭讪的人也莫名地跟着安静了。
　　撞到许蔚的女生转头就走，许蔚立马站起来想喊住她，却被赵一铖打断了。
　　赵一铖抬了抬眼皮，“你他妈就一太阳花。”
　　“啊？”
　　“整天招蜂引蝶还来者不拒。”他扭了扭脖子，然后指了指后面的许蔚，“好了吧，你迷妹撞到人家了。”
　　程遇时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有些抱歉地看向许蔚，“不好意思。”
　　围观群众面面相觑，似乎是在寻找到底谁是罪魁祸首。
　　最尴尬的是许蔚，程遇时看向她的时候她正侧着身子想喊住那个女生，但没成功，一瞬间僵在那里。
　　她下意识看向莫晗，发现对方眼里些微的关心，她突然就好了。乱七八糟的情绪下去之后，她被撞的那点火又上来了。
　　“不是你撞的。”她对程遇时说，接着喊住了刚刚那个双马尾女生。
　　“这位同学能不能等一下。”
　　双马尾女生听到许蔚的话甚至都没搭理她。
　　“同学？”
　　一瞬间不知道为何四周安静了下来，许蔚询问的声音十分突兀，使得女生不得不停下脚步。
　　双马尾女生不太情愿地看向许蔚:“叫我干嘛？”
　　许蔚也看向她，学赵一铖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同学你撞到我了。”
　　赵一铖突然背后一凉。
　　怎么感觉……是修罗场？
　　双马尾女生不以为意地“哦”了一声，“然后呢？”
　　“然后道歉。”许蔚不容置疑地说。
　　女生挑眉冷哼，“我干嘛要跟你道歉。”
　　还没等许蔚回答，双马尾女生旁边的耳钉女就站出来了:“就是啊，青青又不是故意撞到你的你为什么这么咄咄逼人？”
　　孙青青一下子有了底气，她挺直了腰板。
　　许蔚脑子里第一个想法是学校允许戴耳钉吗，又觉得这个女生的耳钉挺炫的，最后才理解了女生的话。
　　敢情她被撞了想要得到一个道歉就是咄咄逼人？
　　许蔚觉得有点好笑，“同学，请问如果我撞了你一下，你让我给你道歉，我说，我是不小心的你干嘛这么咄咄逼人，你什么想法？”
　　孙青青也觉得自己不占理，但她就是莫名有底气，声音一下子扬起来，“你不要逼问我朋友，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
　　本来围观群众的注意力都在程遇时身上，被她这么一喊纷纷不明所以地看向她们。
　　孙青青扬着脑袋一脸占理，许蔚没什么表情，众人下意识地下定论。
　　有几个以前认识孙青青的同学小声嘀咕，“孙青青又在仗势欺人了。”
　　旁边耳尖的程遇时听到一脸不明所以地看了看许蔚。
　　许蔚头有点疼，她不是很不爽，也知道女生不是故意的，那点火早就灭了，只是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得到那句道歉。
　　但这会儿她不太想要道歉了，只要人群快点散开就好，她被盯得快窒息了。
　　“同学，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情没错，我也没有逼问你的朋友，我只是想让她换位思考。况且我觉得真没什么必要，周围围了这么多人，谁绊倒你导致你撞到我很难考证，但你撞到我实锤，你道个歉，哪怕说一句不好意思我都觉得没什么问题，这件事情早就翻篇，以后和和气气做同学。所以现在到底谁为难谁？”许蔚心平气和地说。
　　“我现在不要你的道歉了，然后这位耳钉炫酷的同学，你骂我一次可以，我忍，但你要记住，我是美女，不是忍者。”
　　孙青青大概就是天生逆骨吧，刚开始觉得自己不是很占理，但又不是很能拉下脸，这会儿许蔚说她不想要道歉，她又不太高兴，你叫我不道歉我就不道歉？
　　于是她十分快速而小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勾着耳钉女的手就跑了。
　　耳钉女一脸不解，“你干嘛道歉？”
　　别说她，当事人许蔚都懵了，反应过来之后她勾了勾唇角。
　　突然觉得新同学有点可爱。
　　接着她又看向围观的那些人，“能不能请你们别围在这呀，大夏天的不难受吗？”她指着程遇时，“这位同学能够耐心地听你们每个人的话，是因为他性格好，但能不能也照顾一下周围人的感受啊？你说是吧，赵一铖同学？”
　　突然被点名的程遇时和赵一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愣的，看着有点傻。
　　许蔚没忍住乐了一下。
　　周围的那些同学见状，陆陆续续地散了。
　　许蔚也知道，即使这些同学都没说什么，但这个不太好的第一印象已经印在了他们的脑子里，接下来的生活里，她大概很难交到朋友了。
　　她假装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拎着书包一屁股坐在了莫晗旁边。撒娇道:“晗儿我腰好疼，那个坏蛋撞我，我快死了你快点给我揉揉。”
　　莫晗似乎适应了她这幅神经病的样子，往她腰上摁了一下。
　　她疼得泛了泪花，“你他妈要弄死我啊？弄死我了你有好处吗？呜呜呜你果然不爱我了。”
　　莫晗看着她，煞有其事地说:“嗯，看来的确是撞到了。”
　　许蔚瞪大了眼睛，“你他妈不信我？”
　　……
　　坐在后面的两个男生面面相觑。
　　赵一铖咽了咽口水:“她们好像很熟？”
　　程遇时点了点头:“她刚刚为什么笑我？”
　　“笑你蠢呗？”
　　“我？？？”
　　“她怎么认识我？”
　　“谁不认识你，你比赛完学校都给你吹上天了。”
　　“你去问莫晗。”
　　“问什么？”
　　“她什么时候认识的这个新同学。”
　　“为什么是我？”
　　“没有为什么。”
　　“我不。”
　　两人对视了一眼。
　　异口同声道:“猜拳!”
　　石头，剪刀，布!
　　程遇时以剪刀剪碎了赵一铖的布。
　　赵一铖不情不愿地戳了戳莫晗。
　　莫晗和许蔚同时愣了一下，许蔚下意识噤声。
　　莫晗面无表情地看着赵一铖，俨然一副有事说事的样子。
　　旁边的程遇时看见他那怂样幸灾乐祸着。
　　“也没什么，”赵一铖笑着看向许蔚，“就是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这个同学。”
　　许蔚心里咯噔一下。
　　莫晗“哦”了一声，介绍道:“这我朋友，许蔚。”
　　许蔚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十分利落愉快地打招呼，“嗨我是许蔚，许愿的许，蔚蓝的蔚，你们可以跟着晗儿叫我维C。”
　　莫晗点点头。
　　两个男生又愣住了。
　　赵一铖先反应过来，推了推程遇时。
　　“噢你好，赵一铖。”
　　许蔚点点头，“嗯刚谢谢你，虽然是你恰好也挺烦的顺手一帮，但还是谢谢你。”
　　赵一铖笑了笑，揶揄道:“顺手一帮就不要说了吧。”
　　程遇时反应过来，下意识提了提眼镜，晨光晕在金色镜框上，一不小心刺了许蔚的眼。
　　程遇时还是三十度上扬的嘴角和得体的微笑。但他突然想起了方才许蔚那句“这位同学能够耐心地听你们每个人的话，是因为他性格好”，于是果断放下嘴角，以最舒适的姿态。
　　“你好我叫程遇时，很高兴再次见面。”
　　赵一铖瞪大了眼睛，一脸震惊地目光在许蔚和程遇时之间游走。就连莫晗也有点惊讶。
　　“你们……见过？”
　　许蔚点了点头，“暑假去听音乐会，碰上过一次。”
　　“我还以为只有阿时会听那些严肃古板的古典音乐呢。”赵一铖说。
　　“也不是吧，在不同的人耳朵里的音乐是不一样的，因为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领会和感悟，有可能是严肃古板的，或者鲜活生动的，亦或者是庞大恢弘的，反正我是挺喜欢的。”许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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