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远 春颜笑

　　那年我六岁，母亲送了一件红色的蒙古袍，是做为我即将到来的生辰礼物。她说是自己亲手缝制的，我怀疑，“真的吗？”然后她果然哈哈大笑着说，“奶娘做的袍子，我给你缝的衣领，布料也是我亲手挑的。”“谢谢额吉。”我亲她的脸，可爱的母亲。

　　她是蒙古汗国的公主，成吉思汗的女儿。性格刚烈火爆，待人热情。我很喜欢听她大声的笑，让身边的人心情都很愉快。她喜欢骑马，骑术和箭法堪比男儿。她经常摸着我的头，“如果你是儿子，我就带你一起去骑马打猎。”我不明白，我和她都是女的，为什么她不肯带我去草原上策马狂奔。年长之后，才知道，那是一种更深的疼爱。

　　相对而言，父亲给我的感觉是儒雅而淡定，虽然他穿的是蒙古袍，但其实他是大理国的王爷，并不是蒙古人。他偶尔会讲一些在大理的事，听他描述的那一番与大漠风光完全不同的景色，在童年记忆里深刻。那时候，我总闹着说让他带我回大理玩，他就会沉默好一阵，再将话题转开。他年轻时游历过很多地方，在南朝宋境待的时间最久。他教我汉语，偶尔还带我南下游玩，领略他说的书卷气息。所以，每次母亲出去打猎，我就跟着父亲写字，念书。

　　我出生在春天，随母姓，柯额仑，名字是父亲起的，慕颜。母亲却喜欢叫我那达慕，因为她对汉字的理解实在甚少。所以父亲综合了母亲的意见，就让我叫那达慕颜。这样，又会有点太长。伙伴们都叫我慕颜，他们比母亲更能接受有些汉化的名字。而母亲一直叫我那达慕，父亲就叫我颜儿。

　　我像母亲一样，深爱着草原。但也和父亲一样，喜欢汉文化，识字多之后，就经常翻读他从南朝带回的书籍。

　　那天，我开心地换上母亲送的新袍子，就冲出去和小伙伴们玩。她在我身后，笑着喊，“我的小公主哟！”

　　我们一群孩子嬉闹着，跑了很远，直到傍晚，大家都饥肠辘辘，才想起来回家。我看见很多人围在我父母那顶蒙古包外，以为大家是提前来庆祝我的生辰，满心欢喜。可近了，我发现每个人脸色都凝重，有几个大婶更是泪眼汪汪。我满心的欢喜一下子被空气里莫名的悲伤填满，涨得发痛。

　　我怯怯地拨开人群，走了进去。

　　榻上，我的母亲安静地躺着。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父亲扑过来，一把搂在怀里。他的力道很大，我的头被摁在他胸前，感受到他身体急促的呼吸和颤抖。他泣不成声，只是一遍一遍哭号着唤着我的名字，“颜儿——颜儿——颜儿……”

　　原来今天母亲去骑一匹新抓来的野马，还没人能驯服。好强的母亲，就骑着它奔了出去。半晌才被人发现她跌了下来，躺在一个草坡上。被人发现的时候，她的颈骨已经断了。霎时间，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之后几天的记忆，直到现在都是缺失的。我甚至不记得母亲是如何出葬的。我一直穿着那件红色的蒙古袍，不肯换，也不肯和人说话。

　　直到我遇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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