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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花开
望春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因为她妈妈年轻时就是村里有名的一枝花。
这枝花十六岁就被赵建业摘回家,隔年二月,山里望春花刚开,就生下了她。次年木棉花开时,又生下了妹妹。
没盼到孙子的嬢嬢横挑鼻子竖挑眼起来,一家人开始吵吵闹闹。闹了两三年,恰逢村里男人们组建筑工队出去找活干,赵建业就跟着他们一起去城里做工。
干了大半年,攒了些钱打算回来起新房,隔开老娘和婆娘。想着要是婆娘还不愿意,就带她来工地做烧饭婆。
然而刚回村,就发现左邻右舍眼神都不大对,没到家就听人支支吾吾说,建业你怎么才回来,你婆娘好像跟人跑了。
陈家媳妇说,那天傍晚,远远看到你婆娘穿着她最得意的那件粉衣裙,踩着白色小皮鞋,慢慢地走呀走,一直走到山脚下,钻进了一辆黑色小汽车里。
小汽车还是个稀罕物,开车的八成是位人物,怕是得罪不起。所以陈家媳妇没敢喊出声,也没敢跑过去看车里的人,只默默地看着车子越来越远。
听闻事情发生不过十多天,丁建业放下行李就跑下山,准备从山下的县城开始打听。
开着小汽车总是打眼的,不过两三天,便打听出了结果,那男人竟然是往年常来山里跑货的陈根苗。
陈根苗早年丧父,是老陈家一根独苗。小时候跟着寡母带着妹妹,被下放到了隔壁县城。磕磕绊绊地长大,拼命干活挣工分照顾老娘和妹妹。这几年环境宽松了,头脑灵活的陈根苗就开始跑货,收山里的特产出去卖,再带城里的好东西回来,倒腾了好两年。
开始还时不时被保守的人啐个满脸,说他果然是陈家的种,投机倒把的本性难移。陈根苗也不在意,嘱咐老母小妹关门安心过日子,自己常年在外到处奔波。
他长得眉清目秀,头脑聪明能写会算,县村里好些姑娘都中意他。可惜家底太薄、历史成分又不好,始终没人家肯点头,这就耽误到了二十多岁。
没想到去年他跑去南边做服装生意,竟发达了起来,上个月开辆小汽车回来接走老娘和妹妹,说是要去南边省城定居,震惊满街人。
他还请了街坊邻居帮忙搬家,虽然穷了这么多年,根本没啥家当可搬,不过拿个锅碗抱个被褥,他却大方地给了每家两块钱搬运费。现在县城里最好的纺织厂工人一个月工资也就六块钱,这下说酸话的人就少了,反倒夸这小子讲情义。
只是有传言说,陈根苗离开前一天曾独自开车出门,晚上回来时却有个姑娘一起下了车。隔天早上天刚亮一家人都走了,谁都没来得及问那位姑娘又是谁。
打听完消息的赵建业知道再也找不到婆娘了,恐怕找到了也再不肯跟他了。
婚前他就听说过这两人的风言风语,求了老娘拿厚厚的彩礼上门提亲,打动了丈母娘,一锤定音把姑娘嫁给他。结婚的头几天,新媳妇还半夜悄悄垂泪,赵建业气不过打了一顿,这事儿才翻过篇去。
这下又翻了回来。
赵建业回家就躺了大半个月,清醒的时候骂人,骂上火了就打女儿,打完了就喝酒,喝完就昏睡过去,周而复始。
小小的望春已经摸出了规律,她偷出爷爷的酒倒好放在床边,再抱着木棉躲在厨间。赵建业醒了见不到人,只会边骂边喝酒,醉了接着睡,望春和妹妹也就少挨了很多打。
一个月后,施工队又要出去接工程,赵建业也跟着走了。不过这回,他再也没回来。
施工队的人说,建业跑了婆娘后整个人就废了。白天搬砖砌墙,晚上就喝酒打牌,经常输个精光。那天他宿醉未醒晕乎乎上工,被楼上掉下的砖头砸个正着,一声没吭地就没了。
消息传回村里的当天,嬢嬢就中风瘫倒了。爷爷腿脚不好早已干不动活,家里家外都是嬢嬢肩挑手提。如今,一家的生活重担竟落在了六岁的望春肩上,她要伺候爷爷嬢嬢,还要拉扯妹妹木棉。
靠着赵建业微薄的赔偿金和爷爷编竹器的手艺,一家人熬了八九年。
早在望春小学毕业时,嬢嬢就催她跟着村里的姑娘出去找厂子打工了,望春自己坚持要读完初中。
其实她自己也急着出去,村里的无赖们看她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尾随她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但她早跟隔壁兰姐打听过了,厂里初中学历的女工比小学学历的工资要多一百块钱,熬个把年就能做车间组长。
十六岁的望春谎称十八岁,就跟着兰姐南下海城进厂做工了。海城的工厂最多,而且她记得以前隐约听人说过,妈妈跟着个做生意的男人去了海城。
从没想过什么母女相认的感人画面,只是想给木棉争点东西。
爷爷嬢嬢已经老了,木棉却还小,小时候烧火还烫到了,脸上有疤、腿也有点瘸。
嬢嬢甚至提过把她许给隔壁村快五十岁的老光棍,气得望春两天没做饭。
她早就打定主意要养妹妹一辈子,就是有点担心自己以后养不活。
进厂后的望春是车间里最拼的,因为完成了固定额度后就是计件工资了。她一个新手,手法不快,就每天五点爬起来,洗把脸喝碗稀饭就进车间,五点半开始干,一直做到晚上十点回宿舍,第一个月就拿到了将近两千块。
头一回拿到钱的望春有些手抖,往年家里一整年的开销都不到这一半,她一个月就挣到了一家人好两年的生活费。
可惜生活并不完全如意,车间里的姑娘对她总是冷言冷语,从不留晚饭和热水给她,晚上打牌说笑既不带她又吵得她无法入睡。连早起悄悄出门都会被骂,说她吵到大家。
望春可不傻,能扛着一家老小活这么多年可不是硬抗。——既要敢跟欺负她家的人拼命,更要会察言观色,尤其在村干部和邻里面前卖乖讨巧,让人忍不住关照这家老小,农忙时有人搭手、过节有人送碗菜。
卖可怜不过是手到擒来。
每月发工资那天,宿舍的姑娘们就打扮得花枝招展,约着出门逛街了。
回来看到桌上摆着一盒进口曲奇饼干盒,望春不好意思地说,平日打扰到大家休息了,只是一家老小就指望着她挣钱救命,不敢多休息。没舍得买太多,买了一盒给大家赔罪。
姑娘们对这牌子的饼干眼馋了很久,可惜一个月工资要寄一半回家,剩下一半要买衣服化妆品,总凑不够钱,忍不住就尝了几块,果然奶香十足。只是吃人嘴软,只好抱怨着打听望春的家事。
望春也不多说,只三言两语地解释父母双亡,老人都瘫痪在床,只有个腿脚不便的妹妹在家看顾。听得大家都愣了,下意识地同情起来。
虽都是村里出身,但家里总有个老爹当顶梁柱,老娘做家事,爷爷奶奶还能搭把手,最多不过兄弟多了要攒钱盖房子讨老婆,自己出来做工既能贴补家里,自己也过得滋润,哪有望春这么惨,一家人竟都靠她活。
这天之后,宿舍里的气氛就好了很多,望春晚上回来还能喝口热粥冲个热水澡,早上洗漱也不用胆战心惊。
可惜这平静也没持续多久,女孩子的嫉妒心总是比同情心来得更强烈。
厂里的姑娘都盼着每个月发工资那天,不仅有钱可拿,还能见一见小张会计。
小张会计是车间姑娘的大众情人,长得白净说话斯文,大专学历,还是老板的表外甥。
可惜小张平时都坐在他的办公室里算账,偶尔过来盘点货件。
不过,自从望春来了,小张会计来车间的频率也增加了。
开始大家还没察觉什么,毕竟望春是每天都会做到计件工资的人,下班前会请小张来盘点件数登记在册,月底一次结清。
可是慢慢地,他不仅晚上下班前会来,早上一上班就过来转一圈,甚至午饭时间都来和大家坐。
加上他每次眼神停留在望春身上的时间总是更长一些,流言蜚语也就开始传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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