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旁风

　　王妃毕恭毕敬地向面前的女人下跪请安。

　　她回想起自己刚为王爷诞下世子的那年去太后宫中请安，面前的这个人尚要跪在自己膝下。

　　她着实想不到，才短短几年的时间，自己便要反过来向这个女人行大礼。

　　木庭素，这个区区太医家的女儿。

　　这个本该被困在一桩坟墓一样的婚姻中了却一生的女人。

　　而自己和儿子的前途与命运，此时此刻就握在这个女人的手中。

　　她不得不把一切委屈都咽进肚中，强打起一张笑脸，声音恭顺。

　　“妾身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

　　*

　　送亲车队进城的时候，太医木齐礼家的女儿，七岁的木庭素，正在跟着姨娘，嬷嬷和小厮逛集市。

　　木庭素看上了一个用糖吹的公鸡，正想让小厮掏钱，就听到不远处的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

　　一阵吹打声中，从人群中先是挤出了八匹排成两列的枣红色骏马，每一匹都健壮肥硕，毛色油亮，泛着紫光。木庭素从未见过如此宝马。

　　再看看马上的人，虽都是随从装扮，但每一个都气宇不凡，身上的缎子、腰间的玉佩、手中镶着宝石的马鞭，哪一样看上去都比自己爹爹的更有气派。

　　紧跟着那八匹宝马走出来的，是一辆两匹白马拉着的马车，每匹白马的身上都披挂着红绸子和金镶玉的装饰。

　　为了让乘车的人乘得更加平稳舒服，两个车轮上更是包裹着厚厚的一层红色绣金丝的锦缎，看那崭新的程度，定是每天都换过的。

　　这样的锦缎，母亲拿来做身衣裳都是舍不得的，他们竟然用来包车轮，木庭素看得呆了，不知不觉地喊出声来。

　　“这一定是他们家官老爷坐的车了！”

　　姨娘听了笑道。

　　“傻小姐，这是新娘子坐的车。只是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千金。”

　　此时围观的人群中有好事的探出头来插嘴道。

　　“你们竟不知道吗？这是武图侯姬桓家的小姐，刚从武图赶到锦州城的，我从城南一路跟过来，早打听清楚了。”

　　“武图候？他们府中不是只有一个小姐，才几岁大。怎么的，还有一个先前不知道的小姐？”

　　“就是那一个小姐，也就是五六岁的年纪。你们可不知道，她夫家是集水王，气派着呢！这样赶着入府，怕是不想夜长梦多。”

　　木庭素明白了，车里是一个比自己年纪还要小的新娘子，就要嫁给身份显赫的王府人家。

　　她又去看那送亲的队伍。

　　只见新娘子的马车后面又跟着八辆稍小的马车，坐的大概是些丫鬟使女。就是这些马车，两个轮子上也包着大红色的棉帛，窗口上装的丝绸帘子更是轻薄飘逸。

　　跟在那八辆马车后面的，是一个个包着金角的红色木匣子，每个匣子都由四个小厮抬着，看上去十分沉重。

　　木庭素起初还数着，但是数到二十八的时候被左右看热闹的人一挤，就断了顺序。

　　她只知道在那之后又过了很久，抬着木匣子的小厮们才走完了，后面又是八个骑着骏马的随从断后，送亲队伍这才算是结束了。

　　人群跟着送亲的队伍向前面去了，还不时发出啧啧感叹。

　　“早知道武图候是泼天的富贵，没想到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哎呦，单单是这每匹马上的装饰，都要百金也不止哇！”

　　“都说那武图候姬桓富可敌国，现在看来竟是真的……”

　　“旁人道武图侯府的千金能嫁入王府是大大的造化，要我说，这集水王家的世子能娶了这等富贵的千金，那才是造化呢！”

　　等到木庭素回过神来，人群和送亲队伍都已走远了。卖糖人儿的老伯伯还在那里，但是她已经不再想要那个糖公鸡了。

　　用过晚膳，姨娘把今日里看到送亲队伍的见闻讲给木家的老爷太太听。

　　木庭素虽然在一旁与哥哥玩耍，但却竖着耳朵悄悄地听着。夫人闻毕并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老爷则叹了口气。

　　“也就是武图候那样的富贵，才能给女儿在这么小的年纪就谋上一门这么好的亲事。”

　　“老爷可别忘了，她们家还是国亲。侯爷姬桓，那可是当今太后的亲弟弟，当今皇上的亲舅舅啊。”夫人也插话道。

　　小小的木庭素还不懂嫉妒的含义。她只是知道，武图侯的女儿所拥有的那些体面的随从、华丽的马车、高贵的使女以及那些镶着金子的匣子里所盛的东西，自己一样也没有。

　　她还知道爹爹仅是区区太医，在皇亲遍地的锦州城中，他们到了哪里都不受重视，一家人只能低着头小心度日。这些话，她从记事开始就总是听爹爹跟母亲讲。

　　木庭素这样想着，心中升起一个小小的念头。

　　“爹爹，等我嫁人的时候，也要嫁一门王府中的好亲事。”

　　木齐礼看着年幼的女儿，胸中泛起一阵酸楚。

　　“我们木家世代从医，在沙场和朝堂上都没有建树，就算是想要往上爬，却也无门啊。爹爹也想顾你，只可惜以我们家的身份，没办法像武图侯一样为你谋一门好亲事。”

　　他叹了口气，接着说下去。

　　“素儿，你若是真想嫁入王府，就只有靠你自己。你若是办成了，那么我们木氏一族就不必再做末流，也可以扬眉吐气了。”

　　木庭素看着烛光中爹爹的侧影。爹爹只有不到四十岁，却因为长年的压力而变得衰老了。

　　一股莫名的情绪在木庭素的胸口中迅速地灼热发酵。

　　她想让全锦州城的人都羡慕自己，让爹爹也做上王爷的岳丈，让木氏一族扬眉吐气。

　　看着盈盈烛火映衬下女儿清秀又坚定的小脸儿，木齐礼突然意识到，或许木氏一族的兴衰，真的就关系在在这个小小的女娃娃身上。

　　时间不知不觉就过了八年。

　　八年的时间，听起来很长，过起来却很短。

　　当年那个挤在人群中观看送亲队伍的七岁小姑娘已经成长为十五岁的少女，而木宅眼瞧着是要满园春色关不住了。

　　这八年来，木庭素一向严守规矩，深居简出，多学一些书画女红、花艺茶道之类淑女的本领，兼学一些诗词。

　　木家不惜下了重本，低声下气地四处求人，让她跟锦州城里最有头脸人家的小姐们共请同一位嬷嬷。

　　当然了，作为区区太医家的女儿，她是不够资格跟那些身份尊贵的小姐们一同上课的，只能跟几个富商家的小姐们一起另开课堂。

　　不过只有一次，在两年前，阴差阳错地，她被嬷嬷带到那间尊贵的学堂上去上了一次课。

　　于是在这一个并不属于自己的学堂上，这一份借来的片刻荣耀中，木庭素第一次见到了当年让自己初尝了嫉妒的滋味，并让自己立志要嫁入王族家的那个新娘子，那个拥有以九九八十一箱奇珍异宝、飞禽走兽、店铺良田作为嫁妆的武图候的女儿。

　　这一次的见面并没有让木庭素得以消除她的嫉妒，因为她惊讶地发现，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姑娘，发育得竟然比自己还要好。

　　她的个头跟自己差不多高，腰枝也更细软，胸部的隆起竟然也跟自己的一样了——她可是在父亲方子的调养之下才有了如此成效。

　　跟其他十一岁的女童不一样，姬文鸢生得高挑饱满，水葱儿一般的鲜嫩。这就是在从小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贵族女子中，也算是早熟得离谱。

　　那次之后，木庭素内心里更加为自己焦虑，简直火急火燎了。她央求父亲和哥哥，再给自己开几张厉害些的方子。

　　木家父子指望着这个生得玲珑剔透、聪慧可人的孩子有朝一日为木氏一族谋一条飞黄腾达的出路，因此自然是有求必应。

　　当木庭素到了十五岁上，她已经在父亲和哥哥的各种方子和药膳的加持下，成长得像是一朵含着露水的半开花骨朵一样娇艳欲滴。不仅饱含处女的娇羞，还散发着一种独特的魅惑气息。

　　其实这种魅惑的气息并不仅仅来自于她女性的魅力，而是真实存在的。

　　木庭素这八年来格外注重用药的调养，这使得她的身段和容貌都佼佼过人。

　　她那一双标志性的杏眼本就生得好看，现在更是水波涟涟，顾盼生春了。小小的尖鼻子甚是俏皮，一颗樱桃小嘴更是点睛之笔。

　　她不仅脸蛋出落得格外水灵，通体的皮肤也细腻莹白，举手投足之间，婷婷袅袅绰绰约约，让人禁不住心头一酥。

　　然而最为奇特的，则是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股奇香。

　　那香气仅是淡淡的，时而便没有，时而又幽幽地发生出来，仅是不易察觉的一点气味，却以足以令人心旷神怡。

　　这是取了山谷百合掺了一点点依兰花配制的，每日以极小剂量口服，才可保证既不伤身体，又能染上这香气。

　　那香气是跟在汗液中散发的。

　　因此她越是活泼动情的时候，那香气就会越强烈，越是让人欲罢不能。而平日里活动不多，情绪又平稳的时候，这香气可以完全地藏在身体里，不必暴露出来。

　　这是世代从医的木家人所发明出来的杀手锏。他们都相信，凭借这种收放自如的芳香武器，木庭素一定能觅得一个王府家的如意郎君。

　　其实这纯属多此一举。就算是没有这奇香，以木庭素这些年的潜心修炼，年仅十三岁的她对于这世间各色男人们的心思早已经一览无余。

　　虽然平日里几乎接触不到什么男客，但是天资聪颖的她仅凭借着阅读书中的故事，以及听父兄讲些平日里的见闻，就已经把有关男人的一切看了个通透。

　　木庭素十二岁时，家中曾有几个远道而来的男客造访。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陌生男人。

　　在父兄的默许下，天资过人的少女只略施小计，甚至未曾跟他们正面地谈过一句话，就已经把三个老少不一的客人迷得魂魄出窍，硬是在府上多赖了五日才肯离去。

　　就在木家将女儿打理得万事俱备之时，府上收到了投壶大会的帖子。

　　这投壶大会，其实就是河宿国上下的一次相亲大会。

　　届时，上至王侯将相，下至朝廷百官，河宿国内所有略有头脸的人家都会带着自己家的适龄儿女前来参加。

　　不过像是木家这种低门小户，虽说会收到帖子，但即便是去了，也只能立在一旁给人当陪衬，是上不了座的。

　　因此帖子虽派的很多，不少没那份野心的低等官员家庭却懒得去受那种冷落，干脆便识趣地不出席。
　　但是对于早就磨尖了利爪，等不及想要狩猎的木庭素而言，这却是一场难得的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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