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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过了这道门,里面就是三少爷的院子。”
“每月十五是发放月钱的时候,夫人怜惜你的身世,特意拨给你一等丫鬟的份例,这份恩情你得好好记着。”
穿过构造精巧的长廊,前面便是一处门扉紧闭的偏院。院墙受了经年累月的风吹雨打,剥落雪白,露出底下斑驳残缺的老旧石砖。蜿蜒的藤蔓从内墙攀爬出来,密密麻麻的占据了一大片,衬得这处愈发的荒凉。
管家停下来,转身看向一路上都沉默寡言的小姑娘,眼神复杂,“三少爷性格孤僻阴沉,不喜与人交流。你伺候的时候注意着点,别一不小心惹恼了人,落个有钱挣没命花的下场。到时候,即便是菩萨降世也救不了你。”
“奴婢知晓。”
管家挥了挥手,亲眼见着人推开门进了院子。
他摸着下颌的胡须,叹了口气。若不是实在找不出愿意去伺候三少爷的人,夫人也不会从外头招人,还特意选了个乞丐出身的送过去。
八岁的小姑娘,瘦骨伶仃的,看着跟五六岁的孩子没什么区别,也不知道能在这院子里活多久。
他摇摇头,转身离开。
外头看着就残破不堪的院子,里头比人想象的还要破落。地面上长满了茂盛的野草,昨夜下过雨,坑坑洼洼的堆满了积水,墙角结满了蛛网,只有那几间屋子看着还算干净,内里亮堂,勉强能够遮风挡雨。
林缘抱着包袱,实在是没想到京城陆家府内,竟然有这么一处地方,比她的乞丐窝还要烂。
偏院总共四间屋子,她很快便分辨出来,一间是三少爷住的,一间是厨房,一间是招待客人的正厅,剩下的那间小屋子应该就是她的房间了。
林缘把包袱放到床上,脱下这一身干净漂亮的侍女服,换上自己日常出去乞讨的破烂衣裳,挽起袖子开始打扫。
先打扫自己的房间,然后是厨房,最后才是正厅和三少爷的房间。
林缘想的很简单,既然那么多年三少爷都住下来了,那就说明也不差这么一时半会儿的功夫。
但是她不一样,她卖身进陆府就是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好。要是住在连乞丐窝都不如的房间里,那她还不如重新出去当乞丐呢。
花了一天的时间把整座院子简单的收拾了一遍,林缘回到房间,从包袱里掏出三两银子,这是她这个月的月钱,夫人提前支给了她。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二两银子,塞进一个做工粗糙的土罐里。银子落进土罐,和下头薄薄一层的铜钱碰撞,发出美妙动听的音乐。
林缘闭着眼睛,无比愉悦的听了好一会儿仙乐,然后才满足的睁开眼。
将整间房都踩上一遍后,她轻松的挤到床底下,怀中捧着土罐,将它藏到了最里头的角落里,还用她从院子里搬来的石头挡在土罐的外边,力求只能看见没用的石头,看不见藏钱的罐子。
等到一切都忙完,她一个人站在空落落的院子里,面对着满墙的藤蔓和紧闭的院门,这才突然意识到——
少爷呢?
她卖身伺候的少爷在哪里?
“三少爷?三少爷!”
找遍四间房和前院后院,还是连半个人影都没摸着。
少爷不见了。
初初意识到这一点的林缘想要把这个可怕的消息告诉管家,但是推开门她才发现,自己根本就不知道管家在哪儿。
陆府很大,早上管家带她过来的时候,并未教她如何认路。更何况他说过,一日三餐都有人送,若少爷没什么大事,即便是她这个丫鬟,也最好别踏出院子半步。
少爷没了算大事吗?
八岁的林缘并不觉得这是件大事。
即便是在京城,天子脚下,俗话说天上掉块门匾,砸中的十个人里,八个都能是五品以上的官员,陆家老爷也还是皇上心目中不可替代的忠臣红人,更别提夫人娘家经商,嫁妆丰厚,极大的装点了陆氏的门楣。
钱权两占。
每年冬天,整个京城就数陆府发放的米粥最为浓稠,发放的时间也最为长久。
所以林缘从三岁起,就在其他乞丐的洗.脑下,将卖身陆府作为自己终生的目标。
小时当童子,有几分姿色的话就去应聘丫鬟侍女,老来则到府中当嬷嬷。
林缘给自己规划了一条完美的陆府招工路线,可惜整整奋斗了五年,她才勉强实现目标。
关于三少爷没了这件事,她觉得再正常不过了。
每年京城里死去的乞丐不知其数,她早就见怪不怪了。除非三少爷临终前握着她的手,唇角流出毒血,颤颤巍巍的告诉她,“金子……金子就埋在……”
那她必定是要摇尽最后一口气,从阎王爷手中抢人的。
林缘从厨房里搬出四脚矮凳,托着下巴坐在院子里,望着满天的星星,开始思考自己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卖入陆府√
月钱三两√
四房小院子一座√
免费三餐√
死亡的三少爷√
好像什么都不需要做,短短一天她就实现了这一生的愿望。
林缘捏着自己没多少肉的小脸蛋,为无数的乞丐前辈们总结出的经验感到骄傲,陆府果然是西方极乐之地,卖身的最佳选择,大罗神仙来了都得笑成眯眯眼。
因为院子里没有找到蜡烛,所以安排好下半生后,林缘就回房间睡觉了。
她的铺盖是自带的,包袱抖开,薄薄的一块布铺在木板上。林缘满意的点点头,还跳上去踩了好几脚,确定床板不会塌后,这才放心的躺下。
半夜。
林缘睡得正香,侧着身体,蜷曲着双腿,身上盖着半块布。
哐当——
外头的院子里突兀的传来一阵破缸的声音,惊得原本睡得好好的人瞬间从床上弹了起来。
谁?
林缘绷着一张脸站在门后,怀里还抱着随手拾起的烧火棍子,整张脸在上头使劲滚了好几下,又用手胡乱抹了几下,乍一看,还以为是眼珠子成精呢。
有人站在门口,试图推开这扇门。
“咦?”
那贼人还敢发出这般疑惑好奇的声音!
她抓紧烧火棍子,只要那人敢闯进来,她就敢一棍闷下去,管他是人是鬼,一分钱也别想从她的新家带走。
门闩牢牢的锁着,外头的人根本进不来。
还没等林缘松口气,一根细小的树枝就从门缝隙间伸了进来。贼人卡着门闩往边上滑,男子的力道大,一点一点的,足够将压在上头的门闩杠起。
林缘大惊失色,慌乱间一棍砸向那门闩,立马就把那根伸进来的树枝给劈了。
外头的人顿了下,似乎也没想到里面有人,“谁在里面?”
“这,这里是陆府。”林缘支着胆子,对着外头隐约的人影威胁道,“我只要喊一声,外面立马就会有人过来把你抓起来。小爷我今天心情好,饶你一命,你还是快些离开吧,免得到时候裤子被人扒了,还要被押到街道上示众。”
她在发抖。
是的,昨天还在乞讨要饭的时候,即便面对再凶恶残暴的人,她都能面不改色照常吃饭。反正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光脚的从来不怕穿鞋的。
但是今天,不一样了!
她不仅小有积蓄,父母双亡,名下还有大宅院一座,放到说书人的口中,那妥妥的就是江洋大盗最喜爱的下手对象。
“小爷?你跟陆府什么关系?”
外头那贼人收回树枝,反倒拷问起她来。
林缘脑子转得飞快,这定然是个小贼,连陆府都没摸清楚就敢进来偷窃,第一单就不幸的踩进了三少爷这破落院子。
“我是陆府三少爷,陆家的嫡次子。我告诉你,你要是不赶紧离开,我就立刻让我身边的暗卫把你抓起来。”
“暗卫听说过吗?就是那种武功很高强,一招就能把你击飞吐血,但是从来不在人前露面的随从侍卫。我身边有八个这样的暗卫,全是我爹娘在我出生前就为我训练好的。”
“你还是快些离去吧,不然我就要吹口哨让他们出来了,他们的刀,见血封喉,很可怕的!”
朗朗星空,皎皎云月。
荒凉的偏僻小院里,小姑娘瞪着木门,声音微微颤抖,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通,通篇都在强调“我很强,别惹我,快走”。
“诶呀,怎么办?”贼人遗憾的叹了口气,“我这辈子还从来没见过暗卫呢,不如三少爷发发慈悲,满足下小人的这个心愿。这样的话,即便是被八个暗卫从八个方向击飞吐血,小人也能心满意足的死去了。”
这人怎么这样!
林缘强忍着害怕,继续同他周旋,“见血封喉,你不怕?他们每一个人的武功都和武林盟主一样高深!一个人就能抵十万大军,八个人加起来连周边小国都能打下来!”
“这么厉害?我好怕啊!”
“但是俗话说得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那我就是暗卫刀下死,做鬼也情愿。”
贼人认真的回答她的问题:“其实我是一个剑客,一直游荡在江湖上寻找能够超越我的对手,这种独孤求败的滋味,没有人比我更懂。三少爷您刚刚说,是通过吹口哨召唤他们,其中有什么讲究吗?如果我吹口哨的话也能召唤他们八个吗?”
林缘不说话了。
“不……”她不了半天,也没憋出下一个字。
反倒是外面那人敲了两下门,慷慨的提议道:“不如这样,今夜我先去看看别家暗卫的水平,明日再来找你家的切磋。”
“好!”林缘连忙一口应下。
明天她就去找管家,告诉他府内进了贼人,需要加强守卫!
门缝间投进的倒影逐渐变小,脚步声自左往右去。林缘耳朵贴在门上,确定外头的确没人后,这才轻手轻脚的把门闩拿下来,小心翼翼地探出半颗脑袋。
外头静悄悄的,蝉鸣声一阵接着一阵,吵得人心慌慌。
林缘两只手搭在门上,为自己逃过一劫感到庆幸。
“三少爷?”后颈处突然搭上了一个冰冰凉凉的物体,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她脆弱的脖颈。每敲一下,林缘就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跟着颤抖了一下。
刚刚离开的贼人去而复返,好奇的抬起她的下巴,仔细地打量了,突然笑了,“原来是个冒充三少爷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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