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断反应

　　是夜，残月当空，几棵老树的阴影鬼魅般生在灰白色的墙面。

　　在距离小区门口不远处的一栋旧式小高层里，一名身穿校服的女孩正伏案奋笔疾书。夜晚并不闷热，尚未关严的窗户缝隙中蹿进了一丝凉爽的风，把墙上鲜红醒目的高考倒计时标识微微掀起一个角，发出轻微的哗啦声。

　　然而夏夜远远不只有青春和热气。

　　此时，一个身形瘦小的黑影正在小区内疾行，老式小区错综复杂，他却轻车熟路的绕过几栋小楼，飞快地来到了女孩的窗前。黑影蹲下身，似乎有些畏惧窗口透出的微光，瘦骨嶙峋的手扒住窗沿，指节满是溃烂留下的瘢痕，他贪婪地望向室内，似乎有些急不可耐。

　　坐在书桌前的女孩却对此毫无察觉，她的耳朵里塞了一只白色耳机，宛如流水般的轻音乐掩去了身后细微的响动。一题解完，她长舒一口气，放下笔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还没等她伸完，胳膊便僵在了半空——因为一个冰凉锋利的物体正抵住她的咽喉。

　　背后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别动。”

　　墙上的电子钟“嘀”的跳成了“1”，周烬顶着黑眼圈把牛皮纸袋摔在办公桌上。

　　他一脑门官司地四下扫了一周，环着胸不阴不阳地开了口：“我说，各位同志，各位人民公仆，你们能不能考虑一下无辜的人民？哥上一秒已经爬床上睡觉了，下一秒就让你们一个电话给提溜过来了，咱还以为扫黄大队扫到家门口了呢。”

　　周烬没意识到说这句话地时候把自己摘了个干净，一跃从公仆翻身把歌唱，目光刀般掠过了眼前围着的一圈人，众人都不由被这充满怨念的目光激了个后背发毛。

　　女警简宁捂脸：“老大，公共场合，注意影响。”

　　可周烬是谁？脸皮厚三尺，简宁的话就像是一根细针，还没等插进去就自个儿弯没了尖，此人的脸皮还是光滑如斯。

　　刑侦科办公室在任劳任怨的白炽灯地照耀下依旧灯火通明，就在周烬推门的前一刻，警员们还工作的工作，吃饭的吃饭，仿佛把大洋彼岸美国的作息时间给搬了过来。

　　周烬捂着胸口痛心疾首：“哥已经是奔三的人了，心力体力赶不上小年轻了，哥老了...”

　　众人默默地看着他一米八虎虎生威的大高个杵在那里，头发丝都莹润有光，实在是搞不明白他哪个地方显出了年老体衰的特征。

　　“周科，不好意思，”一个淡淡的声音硬邦邦戳进来截断了周烬后面的话，噎得他有些脸红脖子粗：”我怎么不知道这两年办公室把您的作息时间都坐得健康有序，那天晚上凌晨两点多您是刚买完菜回来吗？”

　　这个声音慢条斯理却又字字珠玑，一针见血戳到了周烬的痛处。

　　后者只好把话重新咽回嗓子眼儿里，这才心虚地抬眼看了看，只见一个年轻人端着咖啡站在一旁，眉目英朗，眼睫浓黑，尤其是一双泛蓝的眸子在光下颇有些流光溢彩的味道——后来周烬才知道丫老爹是英国人，活脱一混血。他身材高大气度不凡，三伏天里仍把警服扣地严丝合缝，像是里头自带空调一样，往人堆里一站有着不小的存在感。

　　“哟，何队，还没走呢，”周烬很快恢复了没皮没脸的神情，一脸皮笑肉不笑：“也是，这案子都拖了一个月了，是该加加点反省一下到底有什么问题了。”

　　周烬与何靖迟二人素来不和，这是市局有目共睹的。周烬原先任刑侦队队长，后来在一次任务中搭档意外殉职，得过一段时间的PTSD，回来后申请调到档案科，而这时何靖迟被肖城局长从国外挖回来提拔成刑侦队队长。

　　档案科比刑侦队清闲了不是一点两点，周烬自然被闲出一身毛病，每天定时去刑侦队打个卡，插科打诨两句，对于这个加塞的刑警队长自然也不给什么好脸色，而且后者也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一来二去这火花就越擦越大。

　　今天档案科小陈请了婚假回不来，只好叫周烬把资料整理好送过来，结果还赠送过来一只毛了的大猫。

　　众人提心吊胆地看着何靖迟，生怕他一怒之下把周烬给生吞活剥了。然而后者像是全然没听到一样，依旧端着一副无所谓的腔调：“抱歉，作为队长办事不力是我失职，不知道周科有何高见？”

　　周烬仰天大笑：“没有！”

　　何靖迟：“... ... ”

　　本来周烬也只是说说而已，既然目的达到了，就拿出教科书级不要脸的精神，撂下一句再见脚底抹油就往外头蹿。

　　而何靖迟仍气定神闲地站着，亮白的灯光为他蒙上一层柔光滤镜，阴影遮住了小半张脸，更是显得捉摸不透。果然，两分钟后，那只得意洋洋的大猫臊眉耷眼地走了回来，在一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他假装懒洋洋的开口：“既然何队诚心求教了，那哥就帮帮你们，沈谕，来，说说情况。”

　　好在周烬原先的搭档，也就是现任刑警副队沈谕早已经习惯了老友的脾性，他习惯性推了一下因笔尖出油而有些滑落的护眼平光镜，下意识看向何靖迟，见后者没什么反应，才清了清嗓子，能听得出声线略有些疲惫：“三·三案并三·二五案，又名，子夜割喉人。”

　　沈谕打开投影仪，一幅现场的画面呈现在屏幕上。

　　“第一起，案发时间2019年3月3日凌晨2点左右，案发地点为市东开发区滨海街道滨海小区，受害人是一对夫妻，丈夫名叫尹涵，妻子名叫郭小茜。报案人是郭小茜的妹妹郭小丽，据称受害人曾经在死亡前天邀请她去家中作客，她配备了家中钥匙，等到达时却发现两者已经死亡。”

　　“男性死者腹部有锐器伤，据比对凶器是一把剪刀，长约18厘米，连续捅了十几次，造成脏器破裂失血而亡，女性死者的致死因则是被割断了颈动脉。技术科在女性尸体内还提取到了润滑剂成分，无明显生活反应，是死后所为。”

　　只见画面上一男一女尸体摆放在一起，周围是大量喷溅型血液，映得整个室内猩红一片。周烬眉头紧皱，他的目光在二人绝望的表情上梭巡：“这两具尸体的摆放位置是……”

　　沈谕适时补充：“凶手干的，这就是最初的案发现场。”

　　“第二起，案发时间2019年3月25日凌晨，案发地点为市东开发区海和街道活塞厂家属院，受害人是一对姐妹，姐姐叫宋文茹，妹妹叫宋文娟。她们二人都在旁边的活塞厂工作，报案人是她们共同的好友，发觉两人没来上班，这才发现了两人的尸体。”

　　“姐妹俩的死因都是颈大动脉破裂导致的失血过多，死后均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侵犯。”

　　画面一转，两具年轻女性的尸体并排倒在床上，死状凄惨，不忍多看。

　　“凶手进入受害人家里的方式均是翻窗，杀人手法统一选择割喉，并伴有侵犯行为，因此我们选择将两起案件并案处理，”沈谕摘下眼镜，指腹抵着眉心轻揉，端起桌上凉透了的咖啡蹙眉灌了下去：“不过两起案件之间也有一定的区别，第一起案件的受害人的财物完好无损，第二起的受害人家中的现金却不翼而飞了，有可能是凶手的动机发生转变，或者只是巧合。”

　　周烬眉间的阴影愈发深郁：“活塞厂每个月工资是几号发的？”

　　何靖迟掀起眼睫，淡漠的目光投向他：“每个月24号，因为活塞厂员工普遍老龄化的缘故，有的车间还存在现金发放工资的方式，受害人丢失的现金正是工资。”

　　这种目光显然并不让人舒服，周烬被打量的发毛，心说这丫不会是他外国老爹重金打造出的人工智能，他侧了侧身，从旁边随手拖了把转椅大喇喇坐下，长腿交叠于膝上：“割喉这种手法，类似于锤击、刀捅，都是一种突袭式的杀人方式，而且作案时间通常选择凌晨，如果你是凶手，你为什么会这样做？”

　　何靖迟略一沉吟：“突袭式杀人方式往往选择被害人松懈的时间，而黑暗又增加了成功的几率，那我一定是一个对自己行动力不自信，或者说十分自卑的人，所以我要第一时间让受害人失去反抗的能力，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原因，”他长指摩挲着杯壁，“高效。”

　　“没错，”周烬赞许地点点头，像是在看自己的得意门生：“那么为什么第一起案件中，他却选择了剪刀这种凶器呢？”

　　“阿拉楚阿-什里波夫特系列杀人案第四环案件，凶手将被害人杀死并进行羞辱，并且强迫受害人的丈夫在旁边观看，”何靖迟的语调波澜不惊，“他要让尹涵一边慢慢断气一边观看自己的杀人秀，以满足自己的宣泄欲和表演欲，很大程度上说明了凶手的反社会人格。”

　　刑警队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二人你来我往，连口中的泡面都忘了嚼。

　　周烬站起身走到白板前，将布满案件信息的白班调转一面，抽出笔写道：“自卑、反社会人格、盗窃行为，凶手身高在一米六左右，身材矮小，偏瘦，活跃在城区边缘，家庭贫穷，没有固定工作，熟悉活塞厂，很有可能在里面工作过一段时间，我建议从活塞厂开始，重点排查厂内工人，尤其是短期工作。”

　　他伸出食指：“最后一个问题，外面下雨了，何队能送我一程吗？”

　　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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