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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声声慢,笙笙歌,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
四岁的时候,温觅笙惯爱在桂花树下嗅香气,直到八岁的姑姑温琰气势汹汹地跑过来,揪住她的袖子从氤氲香气里拽出来,温觅笙才撇撇嘴一声也不吭地溜着小短腿回家,尽管走不了多少路,不过捣腾得倒也快,一个眨眼,温琰就不见了觅笙人影。
鹅黄,浅黄,橙黄,觅笙似与月色,与这桂花巷融合为一体,不远处点缀了些青苔的墙,露出一小截青衫胳膊。
“嘿,哪儿来的小家伙?”觅笙放轻了声音,踮起脚尖靠近。
一个瘦小脸儿、黑溜溜的小男孩害怕地低着头。
“你躲在这里干嘛?”觅笙大着胆子看他,真是瘦瘦巴巴,也不知是哪家丢了的小孩,看着还没自个儿大。
小男孩抬起头,温柔的黄光亮了双眼,征愣了半会儿,吞吞吐吐些字句来:“你是仙子吗?”
温觅笙跺了跺脚,身上的细小桂花儿抖落下来,两只酒窝旋起,“是啊,我可是桂花仙子,看见没有,这些都是小花精。”地上散着几小朵,月色温柔,晕染了清风。
温琰走过来看的时候,恰巧听完温觅笙吹牛,从兜里抓了一小块桂花糕糊住了觅笙的嘴巴,温觅笙砸吧咋吧几口就吃了下去,小男孩愤怒地看向温琰,“你……怎么能……这么对待桂花仙子!”温琰揉了揉小男孩的头发,毛还没长齐,跟只炸毛的小奶猫似的,就是有点黑。温觅笙伸出手来朝着温琰要了一小块桂花糕,塞到小男孩嘴里,“可好吃了,我们仙子是要回天上去的……”
话没说完,温觅笙被姑姑一把劲儿拉着离开了桂花巷,一路念念叨叨——就这么大点人儿,咋就那么会唬人呢?嬷嬷一眨眼的功夫你就给溜了,你咋不上天……温觅笙烦恼地摇摇脑袋,使劲嚼着嘴里的桂花糕。
远处,小男孩吃了一口桂花糕就呛住了,咳嗽几声,一精瘦小厮笑嘻嘻地出现在小男孩面前:“三少爷,抓住你了。”大手掌覆在胳膊上,小男孩一只手拍掉它,生气道:“你怎么才出现,你怎么这会儿出现!”桂花糕屑掉在地上,“捡起来。”
小厮诧异道:“三少爷,这都掉地上了。”
“让你捡就捡!”
“是!是是!”听着三少爷恼怒的声音,小厮立马听从。
“桂花仙子?”三少爷暗暗地信了,也不知哪日可以再见,桂花糕太甜了,以后再也不吃。
桂花巷,棠城的一条街道,极为安全,街道两旁的人家院儿里头探出来的桂花香弥漫着,多得是四季桂,少有些金桂,一年四季,约莫都是惹人玩的。
四岁的温觅笙爱唬人,温府上上下下都知道,温琰作为姑姑,虽然才八岁,但从小就是以温觅笙长辈的身份跟在后头,操心的事情一件不落。近日里,隔了两条街的柳家三夫人忽而来了拜帖,说是一聚。温夫人那个眼角眉梢,处处都是笑意,连温觅笙如此在外头玩闹都未曾责罚,好生安慰了这位小姑子,领着小胳膊小腿儿回了房,又派人送来了温琰最爱的水晶糕,温琰这才甜滋滋地睡下了。
“阿娘,你怎么没训我?”扑闪扑闪的眼睛透着股机灵劲儿。
温夫人捏着肉肉的脸颊,将温觅笙抱坐到怀里,流苏钗悠悠地晃着,温觅笙看见的阿娘满是飞扬的神采,“笙笙,阿娘从前有一个要好的朋友,很要好很要好,如今,可算是和我说话了。”
温觅笙不知道拜帖上写了些什么令阿娘如此高兴,阿爹已经好几日未归家,姑姑的心情都写在脸上,难道跟阿爹有关?小脑袋里转了几转,想不明白,没一刻钟就趴在阿娘怀里呼呼大睡。
温嬷嬷隔着帘子轻声问道:“娘子,可要老奴——”
温夫人摆摆手,“不必了,嬷嬷去歇着,我想多陪陪笙笙。”
晃动的珠帘随即歇了下来,温嬷嬷盖停了香炉,转身离去。
次日,薄雨微凉,亭子里堆了枣塔等看盘,又吩咐端到正厅,外备些甜食瓜果类,丫鬟们一一应了,一打伞一端盘,温嬷嬷在亭子里踌躇着,虽说柳三夫人曾是温夫人的密友,可如今这般少不得是有事而来,别了帕子,使了丫头跟在后头打伞。
后院里觅笙磨着姑姑出去玩闹,也无旁人,温琰佯怒,觅笙提着小短腿就溜出门。正厅内,言语正欢,觅笙探头望过去,陌生的女子,还有个陌生的小姐姐,端着,比姑姑还成熟些。兴许是觅笙的目光太集中,小姐姐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又转回去。柳三夫人顺着看过去,细眉圆眼笑弯,“这定是你家笙笙?”尾音上扬,觅笙见人笑也会跟着笑,立马跑到跟前,甜甜地叫声“姨母好”。
温夫人招招手,觅笙蹭到阿娘怀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粉透的小姐姐。“这是你明姻姐姐,你们可是要一辈子哦。”柳三夫人出了声,柳明姻抬眼望着自己母亲,又定定地看着小觅笙,梨涡浅浅,笑似桃花。
不一会儿,好动的觅笙就带着柳明姻逛自家的小花园去了,温嬷嬷小心地跟在后头,柳三夫人定是要说些什么。
见着孩子跑远了,柳三夫人收敛笑意,“竟不知觅笙模样俏似将军……”“将军”二字说得极为轻声,温夫人摇摇头,“姐姐何必与我置气,当年的事情已然过去,是姐姐你的选择。”
柳三夫人看了眼枣塔,指尖挑出果子,嗅出香味儿,“妹妹说的是,我选择了柳家,所以你来了温家,成为了温夫人,不过温老太君你是知道的,难为妹妹还记得我爱吃的这些果子。”柳三夫人顿了一下,放回了果子,笑言,“只是,自打明姻出生以后,我就不大吃这些了,馥芳斋的果子。”
温夫人心底一沉,敛了眉目,“世人口味都是会变的,姐姐你我都免不了俗。”
“妹妹,明姻,拜托觅笙了!”
突然郑重的语气令温夫人眼眶一红,“姐姐,这话可说反了。”
两姐妹相视一笑,柳三夫人使唤人端上来,边说边打开来,“妹妹莫要嫌弃才是,才女配上西湖锦才得称。”
迟疑了一会儿,“姐姐,可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明姻她是柳家的千金,许多事情,我还做不得主,大房二房都没挣得到,我们三房更是如此,原以为婆母只是不太喜欢我们这些做儿媳的,后来竟是没一个儿子得她欢心的。”
“可是,明姻自小就养在老夫人身边,圈子里都是知晓的,哪个不羡慕竟有生了姐儿就抱去养着的。”
柳三夫人拿起果子往嘴里送,瞧了一眼,狠狠地嚼着,咽了下去,“除了明姻的名是我取的,其他哪里有我说话的份,外头是听得好,谁家里头没点事,要我说,这老妇人就是个,就是个病的!”
温夫人亲子递了清茶,柳三夫人稍稍润了一口,“对,就是个有病的!”捏着帕子,衣服一阵抖动,止不住地哭泣起来。
温夫人抚摸柳三夫人后背顺着气儿,“姐姐还是以前样。”温柔似水,柳三夫人哭了又笑。
“爹爹回来了!爹爹回来了!”觅笙高兴地扑进温老爷怀里,正欲拉着明姻小姐姐出门溜达,可巧就在门口碰着外出归来的温老爷,清新的青草味儿,柳明姻见这阵仗红了耳朵,自己从未与爹爹这般亲近过,祖母总说女孩子家要矜持、含蓄,可眼前这般,着实把柳明姻羡慕坏了。
柳三夫人与温夫人走出正厅,差了丫鬟,补上面妆,迎了出来。
柳三夫人看着一家人团聚,心底说不出的酸楚,面问过后,带着柳明姻离开。此后一个月总有几天,柳府千金登门拜访。
一时间,众说纷纭,柳府这样的大户人家怎么老往小街巷跑,一定是私人小厨房!对!一定是!众人的猜测总是踩在奇怪的点上,不过,小小的温府在棠城扎根四五年,少有人知,也好也好。
忽地出了一身汗,一个挣劲儿,惊到了今夜值班的丫鬟冬暖,烛光摇摇曳曳,觅笙坐起身来,细细回想着梦境,阿娘与阿爹离开好些日子,姑姑没一个月就要嫁去林府,怎么竟是梦到与明姻姐姐小时候的样子?还有温嬷嬷,若是还在,又会笑说自己多了几条褶子了。冬暖净了帕子,轻轻拂去,觅笙接过帕子——冬暖你回去吧,我想静静。
冬暖低头退了出去,想要说出的话又憋了回去,上次多嘴了几句,次日就被管家的那位姑娘罚了去厨房三日,唉,随姑娘去吧,只是这夜惊的次数越来越多,有些担忧却又无法。
觅笙捏着帕子,走到小窗边,往外推了推,月真亮,回想起陪姑姑在书房抓耳挠腮东拼西凑地完成夫子交待的习业。关了小窗,熄了烛火,生辰的时候,阿娘总会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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