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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走了
SN-133,在它清醒状态下,它知道那些人类这样称呼它,同时,它也知道自己的另一个称呼,秘密地。它从未亲眼见过它们,却知道它们称它为“脑”,以这个称呼用以体现它的地位。
它知道它们的一切,在何处,做什么,怎样情绪,它们也知道它,一直都知道,知道它在这里。
它处于清醒的时间不多。
那些是人类,它们自称人类。清醒时它从它们的眼睛里了解,它是被人类所囚禁,困在这里,自它存在以来便已经如此。
在它上一次清醒之时,从它们存在时间比较长的一个中得到信息:它比较倒霉。只不过在它想明白何为倒霉之前,便再一次失去了清醒。
{一个撑伞的孩子在雨中摔了一跤,路过的老人扶起孩子,并把甩飞的雨伞捡了回来交还给孩子,雨伞和孩子手心里微小的仪器易手。}
单面玻璃之前,一个白衣男人笔直地站立着,看着玻璃之内,神情若有所思。
玻璃之后是一间约末十平米大小的封闭房间,房间中空无一物,惨白的无菌地面,倒映着冷酷的灯光。一条锁链自上方垂下,如蛇一般蜿蜒落到地面,咬住少年细瘦苍白的手腕。
“它可真美。”身后一人发出一声喟叹。
白衣男人映在玻璃上的影子分毫未动,冰蓝色的眼睛转向自己身后,眉心皱起,面容瞬间冷峻如峰“把烟熄了,你是怎么带烟进来的?”
“我自然有我的门路,不过可不能告诉你,不然以后想抽都没得抽。”后方的男人一头褐色乱发,双手插兜,一步一晃走到玻璃近前,观察被锁住手腕躺在地上的少年。
“把烟熄了。”白衣男子重复了一遍,眉间的川字刻痕更深。
“唉,我是来跟我们的小美人儿告别的,你就当没看见,让我抽完这根行不行?”他抬起一只手,拿出吸了一半的香烟弹了弹,同时长出一口气,从嘴里和鼻孔里喷出一大团浓重的烟雾,烟雾撞在玻璃上,呈蘑菇状缭绕地逸散开来。
半晌难挨的寂静之后,白衣男子终于妥协般不在就抽烟的问题上纠结下去,声音奇异,仿佛不是在说服好友而是在说服自己“它可不是人。”
“我知道啊,只不过,也太他娘的好看了。”男人对准香烟,狠狠吸了一口。
是啊,太好看了。白衣男子在心里表示了赞同。
{仪器被插进C5780主机的输入端口,注入了隐秘的数据之后化为一滩不起眼的水渍,逐渐蒸发进空气中。}
他看了SN-133十二年,就在这玻璃后面,看着它从婴儿,到孩子,到少年,与人类一般无二的成长起来。他的书柜中有它所有的成长资料,每一条骨骼,每一块肌肉,每一个细微变化……这种熟悉不可复制,他心中万分清楚。哪怕是未来他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对那个孩子的了解也不会有这般深刻。
在一些悄寂无人的深夜里,他会独自来到这面玻璃前面,久久站立。看着那一日胜过一日俊美无铸的面容,他无数次陷入认知的泥潭。
它当真并非人类?是不是他们弄错了?将这位本该享受人生中最美好的时间的少年囚禁于此?
在他的记忆里SN-133很少处于清醒状态,即便身处于如此漫长的凝望中,SN-133也绝少清醒:出于对非人个体的谨慎态度,需对SN-133定期注射阿尔卡芬药剂,一支100ml药剂可稳定使同体积人类处于睡眠状态144小时,对于SN-133来说,效果则几乎等同。
与SN-133独处的时间往往如午后的阳光,充斥了不真实的恍惚与虚幻感。当他将闪烁着微光的药剂注入它的手臂血管中时,细软的发丝流淌过他的手心,他忘记了自己是否曾短暂亲吻过它的双唇——在梦里它们就好像花瓣一样柔软且娇嫩;也忘记了在每一个实验前的例行清洗中是否有过必要之外的动作……
但是这一切都将终止,不会再有下一次了,从今往后,在自己的生命中不会再出现SN-133这个代号,若是有,也只会出现在酒精营造出的幻梦中。
实验体SN-133销毁报告,纵横的表格像是蛛网,意欲撕咬蝴蝶。
他在上面填写上自己的名字,外表仍旧是岳峙渊沉肃厉冷酷的模样,垂下去的右手,却紧紧攥着胸口处的衬衣。
仿佛骨血生生剖离的痛苦,痛彻骨髓。
{一人面对着布满整整一面墙的屏幕,从无数荧绿色字母的河流中中找到了固定的那一个,将Z37改为S005。}
SN-133是它们中的一个,整体中视为个体的其中之一,人类试图通过研究找出它们如何在毫无接触的个体间传递能量,这种传递必然存在,证据就是它的质量从2.5kg增长到32kg,且在此十二年间SN-133从未进食。
除了这一点之外,SN-133的一切表现便如被囚禁于此的人类少年,苍白孱弱,对于加诸于己身的一切行为毫无反抗之力,就连所有或冷酷或暴虐的实验给定的数据也如普通人一般无二。
SN-133会进入销毁程序很重要的一条便是上面认定其不存在研究价值,12年,它给出的所有数据素淡平常,消磨掉了所有耐心。
明明是非人的存在!为何要如此执拗的藏在人类的皮囊底下至死不肯露出端倪?!为了取得同情吗!为了看我们气急败坏的丑态从而轻蔑地取笑吗!为了高高在上地嘲讽人类的无能,连同人与非人这一界限都要混淆不清吗?!
男人狠狠一拳锤在玻璃上,衬衣底下暴起的肌肉撑开了出离愤怒的轮廓,厚重的玻璃漠然承接住了这一拳的力道,发出的响声扩散地仿佛一声不起眼的水花。
怒火烧得迅猛,却并不出人意料,只是他连自己都区分不清这愤怒是如同自己的同事对于毫不起眼的实验数据,徒劳无功的实验行为的怒火还是,意欲掩埋内心之中隐秘的情感而扯出的遮羞布。
气体从隐秘的管道中释放出来,逐渐扩散至玻璃后方的每一个角落。尼姆-科帕气体,安详之风,安静的执行者,温和的死神,使睡梦中的目标毫无痛苦地终结生命——已经是他能够为SN-133争取到的最大福利——对无用的实验体而言,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沙朗星区总督如约访问洛文坦星,总督的专用飞行器降落的同时,按照演练,应有无数礼花在这个星球上空绽放。
控制礼花升空时机的工作人员同以往的任何一次一样,略带无聊地,无知无觉的按下按钮——
时间的天平静止在这一瞬,然后下一秒钟
——猛然倾覆。
少年骤然睁开双眼,浅金色的双眸中有一千颗星球的黯灭,同时又有数亿星云闪耀出新生的光芒。
射入天空的不是烟花,阴暗处的偷天换日,导致按钮之下操控的是被称为“吞噬光明之龙”的星战五号,对星球作战武器,特雷泽-泰沙磁弹!
没有绚丽的光芒炸开,洛文坦星迎接星区总督的仪式陷入了诡异的寂静,策划者转头对烟花控制者破口大骂,他的口已经张开,气息也呼之欲出,一阵诡异的震动却比他的言语更快,从极遥远处传来,比光更快,传入星球肺腑,仿佛整颗星球因恐惧而颤抖的情绪!
“快看天上!”有人突然大叫起来。
人们纷纷抬头,惊恐的发现一颗银白色的太阳不知何时出现在天空中央,如同一滴水银的眼泪,不定形的表面流淌出纯净的光线,阴冷寂静,仿佛死者之地的灵魂飞越荒原时睁开暗中窥视的眼睛!
磁弹正对的阿卡姆星顿时陷入一片漆黑,这也正是吞噬光明之龙这一称呼的由来!
庞大的齿轮停止了转动,闪光的屏幕熄灭下去,维持着人们日常生活的一切的一切,星球上由电而生的所有造物都被剥夺了血液!失去了活动能力!阿卡姆星,这颗人造行星的内部磁场顿时消失!整个星球如同放置在溪流中的一枚桃核上下摇摆起来!
褐发男人口中的烟跌落下去,燎了一片衣角,愣了一下,怒骂道“什么鬼……”话音未落,如同神明按下了按钮,所有的灯光同时熄灭!登时天旋地转,他一下子倒在玻璃上。一台仪器挣脱了束缚,拖着一根火花四溅的线路狠狠砸在他的脑袋旁边一厘米处!发出一声巨大咆哮!
白衣男子同样扑倒在玻璃上,他的运气着实不佳,随即而来的档案柜的尖角刺穿了他的左小腿,鲜血瞬间就流了下来,濡湿了裤脚。他满头冷汗,气喘吁吁的推开档案柜,凭借微弱的月光看见下方少年的身体滚到了墙边,里面除了锁链空无一物,免除了二次伤害的可能,心里这才略微安定。
{两人如同鬼魅般沿着无光的走廊前进着,倒置的空间对他们行动的阻碍犹如无物。}
手表上的磁场指示针没头苍蝇般打转。
随着轰然一声巨响,二十厘米厚的实验室门肉眼可见的凸起来一块,紧接着又是第二下,完全不用做他想!外面有东西在砸门试图突破进来无疑!
“这是什么东西!”男人掏出OC手枪,对准实验室门,喝问道“这附近还关了什么玩意儿?!”
白衣男子嘶声道“SN-086不可能出来!”
“说清楚!SN-086又是什么!”
“是……”白衣男子刚要开口,实验室门便被破开,碎屑扑面而来,他连忙抬起手臂护住要害。
OC手枪急促的枪声响起,赤红的光线射向实验室门破开的洞口。两个人影从洞外钻进来,其中一人手持一把巨型武器,长一米半,宽约一米,挡住了所有射线。
“什么鬼!”他抬枪还要射击,巨型武器已逼近眼前,无奈之下只能放弃开枪,翻滚回避。
白衣男子看得清楚,立时出声提醒“不是086!是人!”
“已经知道了!艹,鳄刀!他妈的从哪弄来的这玩意儿!”棕发男人一边躲避巨型武器连续的攻击,边怒骂阿卡姆星的上层官僚系统“武器管制!管制个屁!干他娘的就管成这样!!!”
另一人完全无视实验室里的鸡飞狗跳,径直来到玻璃之前,那是一个身形极高的青年,隔着玻璃向内看了一眼。
“没用的,厚达500mm的塔兰迪亚玻璃,鳄刀也……”他鬼使神差的说道。
话未说完便被打断了。实际上就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出声提醒,更没想过对方居然会给予回应。
“谁说我要用鳄刀的?”对方语气平静,单膝跪在玻璃表面,取下背后一直未曾派上用场的武器,对准脚底。
“湮灭弹!你妹的!”棕发男人百忙之中看了一眼,叫出武器名字,脸色瞬间难看异常。枪口一抬指向这边,想要阻止他破坏玻璃,鳄刀如鬼魅般拦在二者之间,射出的光线再次被巨大鳄刀尽数拦截。
一次轻微的震动过后,玻璃上赫然出现了直径一米的圆形洞口,截面光滑,平整如镜。持鳄刀的那人在上面牵制,另一人进入下面的空间。对于能拿出鳄刀,湮灭弹的人来说,一根锁链的束缚简直形同无物,几个呼吸之间便带着少年回到了上方。
两人默契非凡,持鳄刀者断后,挡开飞溅的子弹光线,迅速撤退。
被抱在怀里,少年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震颤,蝶翼般翩然欲飞。
白衣男人忽然仿佛心有灵犀一般,不顾腿上的伤痛,追到变形的实验室门口大喊“是不是你们!是不是……”
是不是你们为了它从而攻击了整个星球?
但是这个想法,太大,也太匪夷所思了,只有精神不正常的人才会诞生如此狂想,他自己都不敢相信,更别提问出来。
门外的走廊已经不见了任何人的踪影,只有被破坏的门,一片狼藉的实验室和玻璃上圆形的孔洞证明这一切确实发生过。
几分钟之后,星球内部的陀螺系统启动,重力重回正轨,对星战自卫系统放出巨大的能量在星球四周形成一张能量网,抵消了磁弹的影响,光明重新回到了阿卡姆星球。
一个人突然冲了进来,也是一身白衣。
那是他的同事之一,施坦因博士。
施坦因博士亦是狼狈不堪,在方才黑暗的混乱中他的眼镜摔碎了,碎玻璃划破了他的脸,一条血迹沿着他的面颊淌下,额头肿起一块青紫,同时一条胳膊脱臼,完全不敢使力,但这些通通都掩盖不住他满脸的兴奋之色,他的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我就知道!我就知道!SN-133!它绝不是它们中普通的一个!我的想法没错!我们必须把它抓回来!!!就现在!马上!”
他光着一只脚而浑然不觉,转身便向门外冲去。他太兴奋了,以至于转身之前没有发现同事异常冰冷的神情,更没有发现在他弯腰经过变形的实验室门的时候,白衣男子拎起被遗弃用以发射湮灭弹的枪管,一瘸一拐走到他背后,从后方当头掼下!
随后面对OC手枪黑洞洞的枪口,他缓缓举起了双手。
在安全部队赶到,发现施坦因博士已经毫无生命迹象,给他戴上拘束具,将要押送至审查机构之时,棕发男子点燃一根香烟含在嘴里,坚毅的面容在烟雾显得异常沉默,两人擦身而过。
“你不会说出去的,对吧?”他轻声说,仿佛含着些许笑意。
断裂的锁链垂在地上,无人去管。它的囚徒已然离开,只有玻璃上湮灭弹留下的痕迹如同一只眼睛对这一切投以沉默注视。
蝴蝶飞去了,永远都不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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