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遇见烟雨

　　①
　　一个城市，繁华也好，荒芜也罢，看上去客观的存在，却在冥冥之中牵动着无数人的命运。

　　那家叫“时光咖啡”的咖啡馆今天生意异常火爆，林一还在过马路时就看见好几个服务生拿杯子、煮咖啡、收银，速度比工厂的流水线可是没得慢。要说为什么能清楚看见服务生的动作，还真不怪林一。这家咖啡馆老板的钱可能是天上掉下来的，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开着空调还总会把门开到最大，似乎这样就可以招揽更多的客人。

　　林一径直走向咖啡馆，从公司到这里的路她已经走过不下百遍了。这是来S市工作的第二个月，自带路痴属性的林一对这个地方却很熟悉。

　　还是昨天那个咖啡师小哥哥，林一微笑，眼睛微微弯曲出一个弧度，带着浅浅的卧蚕，要不是穿着一身通勤小西装，估计又会被认为是高中生。

　　“嗨，今天还是一杯标准美式吗？”这小哥看起来也是个兼职大学生，白皙立体的轮廓在口罩的遮挡下让人更加好奇他的长相，从平顺有序的眉毛和整齐的衣领似乎可以看出他私底下的讲究。

　　“是的，标准美式。”林一掏出钱包翻找自己的零钱，她有个习惯，身上一定留部分现金，偶尔使用，这样可以让卡上的钱消费得更慢一些。

　　“一共28元，是在这喝还是打包呢？”

　　“今天就，在这喝吧。”

　　林一话音刚落就后悔了，刚刚明明看到这家店人满了，偏偏还没打包。看了一圈在角落找到了一个位置，刚想过去落座，她像被什么东西吓到了似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儿。

　　那个背影对林一来说实在太过熟悉，但是这一次，林一没有像往常一样转身跑掉，她捏紧了手里的咖啡杯，打算过去打个招呼。

　　尽管咖啡厅说话声和音乐声重叠交错，吵得很，她还是放慢步调轻轻地一步一步踏过去。在隔着那个位置一米远的距离处屏息，她深深的吸了两口气，一只托着咖啡杯的手掐了自己一下，痛得她咧嘴又不敢发出声音。

　　“怎么办怎么办？我根本就抬不动腿啊！要不还是走吧？”她在心里边纠结边鄙视自己，明明做什么事情都很果断，可唯独到了他这里就不行。

　　“咳，请问，这里可以坐吗？”她终于“蠕动”到他桌子旁边，声音小到她也不确认他听没听到。

　　“可以。”他连头都没有抬，林一又开始后悔，早知道就不冒着这么大太阳出来买咖啡了。

　　或许是出于好奇，也可能觉着提问的声音有些熟悉，他总算是抬头瞥了一眼。从林一的视角看，他的轮廓突然变得很清晰，还是看着阳光的脸庞，还是干净的平头，还是整洁的T恤。

　　这个人，叫苏杰，是林一喜欢了两年的学长。

　　“林一？”他抬头的瞬间眼睛闪过一丝诧异，但没几秒就恢复了平常的神态，说不上冷峻，但绝对不会让她觉得有多温暖。

　　总算是开口说话了，林一想着。

　　“学，学长。”她结结巴巴想喊出苏杰的名字，奈何先蹦出来的词是学长。

　　“你在这边实习？还是工作？”苏杰想笑，他或许是欢喜的，想要邀请林一就坐，但林一对他好像有些误会。

　　“实习。”她再次强装镇定，冷冷的说着。

　　“这么巧，那咱们可能是邻居啊，你快坐吧，我看你咖啡都快洒出来了。”

　　这才意识到她的咖啡不知什么时候洒出了杯口，她的黑色小单鞋也沾上点咖啡，但是林一此刻已经没有闲情管这双鞋了。

　　苏杰端起他的卡布奇诺，用一个勺子边搅边打量林一，她穿了一件蓝灰色的小西装外套，出门前花心思熨烫好的衬衫算是没给她丢了体面。微卷的八字刘海很适合她的脸型，他嘬着一口咖啡，比两年前的她消瘦了些，看上去却依旧是个青涩的孩子。

　　林一也喝着她的美式，她喜欢美式淡淡的苦味。从前喝咖啡总是喜欢加点奶或者加点糖，但慢慢的她发现，最简单的最原始的才是最好的。

　　一个月以来，她忙着把自己安顿好，忙中从未忘记关注苏杰。他常去的咖啡店，他常下班的时间，他常常一个人来回地铁，她都知道，却都不能让他知道。

　　“中午也不休息吗？”她两只手搭在桌上，手指不停的绕着圈圈。

　　“跟个国外的项目，有时差，所以休息时间不固定。”

　　“哦。”

　　“你呢？怎么不在公司休息，实习任务重吗？”

　　“我，我还好啦！就是上司气压比较低，我不敢惹！”

　　苏杰看着她爽朗的笑出声，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气氛总算是缓和了不少。
　　②
　　从咖啡馆回到公司后，林一有些雀跃，步子都轻快了许多。这是来S市以来，让她觉得最有期待的一次。

　　实习一个月，一直受到自己上司的“非人”待遇，让林一差点放弃。她一向是个没有多少毅力的人，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越是她做着吃力的事情就越想尝试。

　　从学校到职场，林一觉得自己一直是个小透明，这或许与她的个性有关。到哪里都不喜张扬，安静地工作，单纯地做人。

　　但自己这个上司，八分颜值，却有九分的工作能力。所以林一对于他，怎么都讨厌不起来。尽管，……

　　“林一，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啊？”

　　“啊什么，给你一分钟。”

　　对于言语这样的行为，林一早已习惯，收拾好东西等候发落。

　　虽然是言语自己叫她进去的，林一在进办公室前还是敲了门。她始终记得有一次没敲门撞破上司和一个女人亲热的尴尬，奇怪的是，她非但没有被解雇，还被言语钦点为“贴身助理”。

　　“您找我有什么要紧事吗？”林一似乎在暗示，没有要紧事就别找她，现在是休息时间。

　　“你帮我去一趟创威，找肖经理签一份合同。”言语用他一向平淡的语气开口了，但林一觉得他的声音充满了魅力。事实上，不仅是林一这样认为，公司上上下下的女职员几乎都讨论过言语这个最帅气管理层。

　　林一所在的实习公司的老板是合资起家，这家公司虽然规模不是特别大，但在外贸行业也是数一数二的，当初要不是哥哥的介绍，林一估计也没机会来S市工作。

　　“好的，现在吗？”

　　“不然呢”

　　林一拿着合同还是不怎么情愿的去了旁边的“创威集团”，她不想去的原因有三，一是她今天实在是累了想休息；二是创威的肖经理就是一个采花贼，老是开她玩笑调侃她怎么不找对象；三是因为苏杰也在创威。

　　③
　　“你好，帮我联系一下肖经理可以吗？我是云氏Jack的助理，有一份合同找他签一下。”

　　Jack是言语平常的称呼，毕竟是外贸企业，作为管理层还是得有个英文名应应景。

　　林一等了大概十分钟，肖经理总算是迈着他日常嚣张的步伐走过来了。林一看向对面朝自己走过来的“青年才俊”，一身白色西装，蓝色的领结系成蝴蝶结形状，头发梳成七三分，一双狐狸眼对着林一也是一顿打量，逼得林一收回目光。

　　“Hi，Vicky，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了，肖总，您今天穿得格外隆重呢！”

　　林一对于肖江赫的寒暄很直白，她知道这个人虽然表面上油嘴滑舌，但其实心眼不坏。

　　“刚刚参加完一个酒宴，Lisa家的宝宝满月。”似乎每个老总都会跟叫Lisa的扯上点关系。

　　“难怪呢，这一身打扮又吸引了不少迷妹吧！”林一调侃，她不讨厌肖江赫，偶尔开开玩笑也算个乐子。

　　“肖总啊，我老板说要找你签个合同，您过目一下吧。”她顺势把合同递给肖江赫，却被他拿着丢在了茶几上。

　　“别急嘛，Vicky，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签合同？”

　　“不对不对，上一句。”

　　“哦，我说，你今天很帅。” 林一明白了肖江赫的意图，想尽快结束这对话，只好顺着他来。

　　“哦？怎么样，林一，你看你年轻貌美至今没有男朋友，我呢，要事业有事业要颜值有颜值，要不要考虑考虑？”

　　林一心里发难，“又来了，这个人怎么老这样。”

　　肖江赫只要一叫林一中文名，准没好事。

　　“肖总，这事儿咱们稍后再说吧，签合同要紧，不然我回去会挨骂的。”林一做出很为难的表情，肖江赫看着她的大眼睛顺着眉头弯成三角状，不免怜惜，也只好答应她签合同。

　　不过，肖江赫并没有过多细看，很豪迈地挥一挥笔，签好合同不过几秒钟的事。

　　看到林一转身要走，肖江赫倒是没有继续为难她，临走前又叫住她说了一句，“那件事你好好考虑考虑哦。”最后还温柔的笑了笑。

　　林一拍自己的脑袋，一定是自己看错了，那个花花公子怎么可能露出自己真实的感情。不过，听说自家老板和他是多年的好朋友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言语虽然有时候太苛刻又冷酷，但还是一个很有素质有修养的人，长得也还不错，肖江赫呢，典型的玩世不恭的少爷啊。想到这两个人，林一的脑子里突然又闪过一个人的脸，他虽然表面上很温暖，可是这么久了始终走不进他的心。

　　林一边想边走着，走过大厦的旋转推门，她想事情太专心，没发现进门的男子盯着她看了好久，这个男子恰好是她日思夜想的苏杰。走出大厦，林一又突然感觉到什么，有一种熟悉的味道在她身边蔓延开来。

　　林一再次走进上司办公室，“言总，这是你要的合同。”

　　“放那吧。”言语头都没有抬，林一对着他做了个鬼脸就溜之大吉了。

　　④
　　傍晚的S市除了灯火阑珊，还有一种让人感觉孤独的死寂感，既没有林一童年记忆中的蛙声片片，也没有左邻右舍放在坪上的乘凉竹椅。林一望着马路对面的红绿灯和川流不息的车辆，想家了。

　　林一的家在江南一个小水乡，前些年因为镇上的旅游业发展起来了，林一老家的经济也开始发展，林一看着父母认真准备做生意的模样，倒像是刚入学的孩子。

　　她虽然从小生活在小乡镇上，家庭条件和镇上大多数人一样普通，但家人给予她的关爱让她感觉自己很富有。林一的舅舅在当地有一些名望，在温柔的江南水乡，她舅舅似乎早就看到了这地方的前景，在林一还没出生时就开了个房地产公司。那时候的房地产公司其实就他舅舅一个人在操持着，没人想到这个整天耍无赖的小伙子居然真的把这事儿干成了。

　　起初她舅舅也看不到公司发展的希望，于是慢慢转型做起了民宿。当时的旅游业还没有这么发达，所以他又决定自己转战运营，选好房子再把民宿承包给别人，年底只用去收钱。这样一来每年也算是能赚个几十万，年底收账的时候他看到林一的数学成绩不怎么好，灵机一动带着林一到处跑，想训练她对数字的敏感度。林一的妈妈当时坚决反对，但每次林一都可以偷偷溜出去，她也就随林一去了。那时候，林一才7岁。

　　现在舅舅的公司已经发展成了H市最大的租房平台，前两年找老客户收款时认识了一个颇有才情的女孩子，现在两人已经成婚了，还生了个小少爷，小日子正在甜头上。

　　想到自家小外甥那憨憨的笨笨的样子，林一咧嘴笑了笑，舅舅这么精明能干，以后小外甥想必智商也不会低的。

　　对面的绿灯亮起，林一随着人流往前走去，想着老哥今天做了排骨汤，又加快了步伐。

　　公司距离林一住的地方有十几公里，所以她每次都要坐十站地铁再穿过两条街。林一的堂哥叫林总，比林一大七岁，自从林一提出来要到S市实习，他前前后后帮了不少忙，还让妹妹住自己家里。林总家庭条件比林一好点，但也不足以支撑他在S市买房的需求。这些年他工作攒了点钱，今年就全部用来买房了，一套两室一厅的小房子，加起来也就七十平米。他本来不需要这么急着买房，但女朋友是S市本地人，她父母要求自己的女婿至少有一套房子，逼得林总省吃俭用连车都没买就把房子全款拿下了。

　　林一知道哥哥从小就对自己好，每次嫂子过来住她都会识趣的去朋友那蹭住，有时候就自己找一个小宾馆住一晚，就是怕嫂子对哥哥有意见。林总其实早就察觉她的想法，想劝说又不知道怎么表达，于是每次都弄好吃的给林一。

　　她总是笑，“哥，你什么时候变成真正的林总啊，我就不用遭受言语的非人待遇了。你都不知道，我们公司的人都称他为言恶魔。”

　　“你呀，其实言语人挺好的，就是表面上不近人情了点，他是哥哥大学同班同学，让你跟着他我才放心。”

　　言语和林总都是同大的学生，当时两个人睡上下铺，在同宿舍男生都玩游戏的时候，只有他两暗自较劲谁能拿国家奖学金。出了校园，林总发展得也还算不错，进了大公司成为了开发主管，但他和林一一样，不喜欢主动跟人交流，所以很多业务都没拿到，最近也在考虑要不要自己创业。言语大学毕业后去了英国，留学两年回来成为了上市企业的空降经理，工作到现在实力也是有目共睹。

　　“emmm，哥，你的厨艺又进步了。”林一知道哥哥的一片好心又不想多说肉麻的话，就变着法子夸林总。这对兄妹其实什么都明白，哥哥把对妹妹的疼爱细化到生活中，妹妹总是无条件支持哥哥。

　　洗完澡后，林一躺在床上习惯性的拿起床头的书，暗黄的灯光照得她的脸有些许忧郁。她想起白天在咖啡馆的事，怎么也看不进书。苏杰今天看她的眼神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会不会觉得她丧心病狂追到S市来？林一想，“我以后得高冷点，不能让他瞧不起！”

　　⑤
　　苏杰此时正在喂猫，手里的小猫才不到两个月，和林一来S市的时间一样长。

　　他想起在咖啡馆遇见的林一，一身格子西装，里面的米色衬衫垂在身上，她站在桌旁，看到他抬头居然没有震惊，安静的回答他的问题。

　　在学校的林一总是一件白T，一条宽腿牛仔裤，让本来瘦瘦的她看起来有力量了点。但在学校第一次看见林一，她就是青春阳光的。再简单的装扮也没法掩去她身上的青春感，还带点稚嫩的气息。每一次的遇见，都会让人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这是苏杰朋友对林一的评价。

　　朋友说，别看林一整天素面朝天的，其实很耐看。圆圆的眼睛总是在看到他的时候闪着光，小巧的鼻子和薄薄的嘴唇虽然不是大众女神的模样，但她身上那种邻家女孩的静好是很难得的。朋友还告诉他，林一也不知道哪只眼睛不好使了看上他，要是看上了自己，两人早好了。

　　苏杰又想起咖啡馆的林一，淡妆加持的她确实令人心动的。今天在公司外面看到的那一幕似乎佐证了朋友的话，追她的人也不少，自己何德何能让她等那么久。

　　手中的小猫嗷嗷叫了两声，可能在责怪苏杰喂食喂到一半就走神了。小橘猫似乎总是吃不饱，苏杰感觉自己养了个“猫妖”在家，吃他的喝他的还要吸他的血，但从来都不满足。

　　而言语家里却是另一番景象，他也不知道从哪买了只小哈士奇，才抱回家没几天，他追着小狗想要喂食，奈何人家狗根本不理他，一个劲的把沙发上的抱枕往外拖。言语无奈，他拿出手机拨了林一的号码。

　　林一：“什么？这么晚你要我去喂狗？”

　　言语：“它有名字，它叫‘无邪’。”

　　林一：“……”

　　言语：“你不过来我就把你调去创威工作！给你半小时。”

　　林一颤抖着挂了电话，她对于言语的刁难早已了然于心，攥紧的拳头可以看出言语在她心里已经被凌迟了无数次。

　　“一一，这么晚去哪里啊？”林总看见林一拿出外套一副要出门的样子，问她。

　　“帮你的好室友去喂狗！哥，你看他，是人干出来的事吗？都十点了！”

　　“一路顺风…”林总后悔自己多此一举，他知道言语老变着法子找林一做事，但以他对言语的了解，这小子是想见林一。

　　林一在打车去言语家的路上去宠物店买了个黄色的球，她虽然没养过狗，但也知道狗狗喜欢玩球。

　　“你的天使来了，能开门吗？”

　　言语透过监控看到林一出现在门前，整理了一下衣服，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没迟到，无邪在等你投食呢。”

　　林一走过他身边的时候翻了个白眼，但当她看到小无邪时，对言语的不满通通都烟消云散。

　　“哇，小无邪！看姐姐，给你买了小球球哦！喜不喜欢？”她没理会言语在她耳边叽叽喳喳说的几句话，一把抱起无邪，用球在它头顶转了几圈。

　　言语看着林一孩子般的天真，掉进了对未来的无限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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