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乱

　　只要还活着，我不介意其他，比如日日夜夜对着起伏不定的沙丘。

　　娘亲说它们是没有尽头的深渊，吞噬了她曾经的花容月貌和风花雪月。偶有路过的商旅问她：“老板娘，你为什么要在这茫茫大漠中守着这个客栈？还带着看似痴傻的小娃儿？”
　　娘不语，只是浅笑。

　　每逢月圆之夜，娘便登上最高的那座沙丘，面向东方。我曾无数次看见她在苍白月光下，遥望那个方向。后来，我登上过东方的高山，除了颜色换成浓郁的绿色，情景竟却又回到了皎月下的大漠，这时我才明白，没有尽头的不是大漠，也不是深山，而是等待。

　　带我出大漠的男子叫皓玥。

　　第一句他便问我是否已有十岁，我摇头不解。娘轻唤他的名，干瘪的唇间吐出气若游丝的话语：“七月初七……子时生……带他去莫府……毕竟……是骨肉。”然后平静的看着我，虽然眼神早已暗淡下去，却一直看着，直到皓玥的手掌拂过她的眼睑。我知道她最后想说：“小崖，你去吧...”娘终于结束了抽丝剥茧的痛楚，不用再忍受无尽的等待，我没有哭泣，只有胆怯和不知所措的孱弱。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皓玥在莫府厅堂里与祖父谈论起这个未曾蒙面过的孙儿，我依旧双眼无神的注视这一切。祖父与娘亲提起过的一样，威严、身着华服，面孔像极了胡杨林里的老树。他与我对视了几秒之后满脸惊悚随即转身离去，丢下冷冰冰的一个字：“滚！”
　　这个字仿若永世不得翻身的符咒压在我身上，我从不曾是莫家的子孙，以前不是，以后也永不会是。
　　现实并能如娘亲所愿，这里有着比雅丹更可怕的孤寂和莫老爷背景之中巨大的漠然，只有……皓玥的掌心才有温度。

　　转身离去时，一位老妪颤抖着冲了出来，狠狠的抱住我，仿佛要将我揉进怀里，嘴上却唤另一个名字“楠山”，腔调比母亲每日里的默念更加撕心裂肺。
　　这名字让皓玥的掌心传来不易察觉的动荡，又随即恢复平静。

　　必须离开，我只想和皓玥在一起。

　　于是挣脱开，躲进皓玥身后。
　　“带我离开...”
　　这是我今生第一句话，皓玥惊异的看着，然后点点头，身后的老妪无力瘫倒在地。

　　“你能够说话？”
　　“恩。”
　　“能够看见？”
　　“恩。”
　　“我带你回月鸣山庄吧。”

　　于是没有时光流动的童年至此完结，除去昏黄的大漠和娘亲日复一日、丝丝入扣的等待，什么都没有在记忆中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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