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

　　王艳远远就看到了那家亮着粉色霓虹灯招牌掉色的小足疗店，她咬着牙想走过去，脚底下却迈不动步。

　　很久以前的一次路过让她知道了自己的小学同学艾春梅就在这里上班，准确的说是，她开了这样一家店。

　　春梅和她关系很好，在学校很长时间都在一个饭盒里吃饭，以前家里穷，王艳饭盒里的饭菜只能和春梅交换到咸菜丝，不过俩人还是吃的很开心，人小没心机，王艳从没想过这样的交换是不是对等。中学的时候春梅上了一个星期的学就退学了，然后她在离开学校的时候跟王燕拉着手说，我要走了，去很远的地方赚钱，赚很多的钱。

　　王艳没想到过了二十多年之后居然能再见到她，而她却开了足疗店。

　　粉色的霓虹灯照亮了几米范围，王艳站的远，这里没有路灯，整个一片漆黑。

　　她不想去找春梅，可她没办法了，一丁点办法都没有，能借钱的地方都去过，能找过的人都找过，很多人都明说，这钱我给你，你不用还，也不会再借。

　　她从市服装厂下岗，厂里领导把批给下岗工人的钱分了，她们那批职工没拿到一分钱，去市里找过领导，连领导人都没见到，最后只能作罢。

　　王艳不像其他同厂工友，拿得起放的下，去卖菜，她不会算，去扛活，她没力气，找其他厂调动工作，可市里到处都搞下岗，搞分流，她没背景人脉，根本没去处。

　　若不是家里有个烂赌的丈夫，也许她的日子还能过得有指望些，可现在，他已经输掉了整个家，最后离了婚，她不敢埋怨丈夫，因为，她不能生，才间接导致整个家四分五裂。

　　母亲现在就在医院躺着，大夫说晚了，可是她不能放弃，母亲是她生命中最后的一个亲人了，她不能放手，就算背满身的债也不能。

　　有人推开了霓虹下面的铝合金门，一个谢顶男人从里面走出来，半掩着门里探出身子的女人嗲声招呼他常来。

　　王艳背过身不敢朝那边看，暗自庆幸没有冒失闯进去。

　　开门的女人手撑着门在巷子里左右张望，迟迟没有关门，直到那男人走到背影消失，她还在等待。

　　王艳回头看到这一幕，认出那就是艾春梅，横下心，一鼓作气走出阴暗的角落。

　　“是小艳啊，我就看那有个人影，怪吓人的，站那干嘛，快来，进屋，屋里正好没人。”

　　王艳打量屋里的环境，进门就两张沙发椅，往里面的门敞开着，整个屋里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奇怪味道。

　　春梅穿着那些时髦女孩才敢穿的短裙，黑色大孔丝袜，脚上那高跟鞋的鞋跟又高又细，就象芭蕾舞者掂起脚尖一般。

　　王艳没敢抬头看春梅，春梅却像要扒了她的衣服看进肉里那样盯着她瞧。

　　“女人看女人都觉得漂亮的，才是真漂亮。”她啧啧说：“你来干我这行，好多女人都会让你抢了饭碗。”说完自顾自花枝乱颤的媚笑。

　　王艳脸上发热，她那行，哪行？难道叫她去当和春梅一样的小姐！她浑身一哆嗦。

　　“春，春梅，别乱说，我没学过足疗，干不来。”她硬是装无知。

　　春梅还是上下打量她，俩人好久前见过一面，再之前就是学校那会儿了，说实话，关系只能说是认识罢了，这猛一见面，真是没话唠，看她那脸上一副抹不开的样儿，准保有事求她。

　　“春梅，不耽误你上班吧。”王艳还是没想出怎么开借钱的口，总不能一见面就直说，医院躺的妈马上就要因为交不起病床费给赶出医院了。

　　“说啥呢，我见到你高兴，就算今天不接活了我也开心，你来了正好，我晚上还没吃呢，咱俩一起吃点，我这有白的，咱俩一人来一杯。”说完麻利摆起一张折叠桌，从墙边一个柜子里拎出两袋打包的食物丢进微波炉，翻找柜里的玻璃瓶，拿出喝去一半的大曲。可是怎样也找不到两个杯子，只得又拿出一只碗。

　　“别麻烦了春梅，我吃过了，也不会喝酒，今天来，我是实在没办法了，想求你帮我。”她一鼓作气说出来。王艳借过不知道多少次钱了，可每次遇到的人都不同，她依然不知该如何启齿。

　　“叮！”微波炉发出响声。

　　春梅笑笑，和她想的一样，这年头，哪有那么多求人，这就是求钱。

　　“啥事啊，小艳，瞅你，眉头皱的，脸蛋儿那么漂亮都不好看了。哎呀，你咋还哭了！来，快别哭，有啥事你快说。”

　　王艳不是演戏，而是憋屈的，想到现在的处境她除了哭还剩啥。

　　她不想把自己的惨事说给别人听，这就像伤疤，本来就很痛，可为了换别人的同情，不痛也要撒盐让它痛。

　　王艳悲悲切切的说，春梅唉声叹息的听。一直说到最后，王艳用祈求的眼神望着春梅，问她能不能借给她五千块，并承诺一定会还，而且一有钱一定最先还。

　　春梅心说，她刚说完到处都借过钱实在借不到了才厚着脸皮来找自己借，怎么会最先还自己的钱，这钱估计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小艳啊，不是我不帮你，是我眼下也没多少现钱了，市里新开发的楼盘，你知道吧，我在那投楼了，票子全点出去了，换了一堆砖头，明年才交房，现在手里紧吧紧，不过就算我手里再紧，你这情况这么急，我留下的生活费还是有一些的，都拿给你，你先去应急，不够的再想办法，人活着就总会有办法。”

　　王艳抹着泪，心里感动，不论多少，能借到就已经是天大的情谊。

　　春梅摸着她肩，顺着肩摸到腰，低声说：“你没工作了，又得照顾老的，怎么生活啊，有没有想过。要不跟着我，咱们一起赚钱，你比我有资本，十个男人九个都会喜欢你这样的，咱们女人，啥都不会，没关系，身子就是本钱，多好，没本的买卖，反正都不是大姑娘了，叫谁睡不是睡，劈开腿就有人给送钱……”

　　王艳一颗心砰砰跳，差点跳出胸口，这是什么话，春梅怎么在劝她当……婊子！

　　不过为了能借到钱，她敷衍的应答着，她脸热得头都发晕，也不知道都说了什么，后来听到春梅说你在屋里等着，帮她看下店，她回出租房去取钱来，这才清醒一点。

　　春梅披上一件长外套，就要往外走，走到门口想起什么，回转身说：“小艳啊，等下我有个客人来，你能不能先帮我招呼着，谢谢你啦，挺重要的，在我这没少花钱。”

　　“可是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招呼啊！”王艳窘迫了，在足疗店里招呼客人，她成了什么人，一想到别人会把她也当成和春梅一样的女人，她的心里就慌极了，冷汗都已经开始往外冒。

　　“很快的，很快就回，也许我回来，他也未必会来，放心，好好招呼着就行。”说完春梅已经消失在了门口。

　　去门外张望，人果然已经消失在黑暗中，她真的走了，王艳一边庆幸，那么多年不见的同学居然念旧情肯借钱，另一边又忐忑，万一被人看到她在足疗店里，她真的跳进河水也洗不清了。

　　安静极了的室内，只剩下她的呼吸和墙上的挂钟发出沙沙声响，扭头望向里间，她好奇，里面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里面的灯开着，扎眼的粉色灯光，让人的视觉极不舒服，光影落在按摩床和摆在旁边的大床上，收回视线，王艳的目光落到了床边一个小小的纸篓上，纸篓的外沿，很醒目的挂着一个仍旧在滴答粘液的橡胶气球，她咽了口唾液，屋里弥漫的那奇怪味道，也许就是从那来的也说不定。

　　她马上退出里屋，心中忐忑不已，真希望没有走进去过，没有看到过。

　　王艳强制自己不去想，可是狰狞原始的一幕幕总是不自觉的蹦到她的脑海里，然后自然而然的形成一幅幅画卷，会动的画卷。

　　喉咙干得不好吞咽唾液，她四下寻找，没有找到能喝的水。

　　也许春梅快回来了吧，她走向门口，打开通往黑暗夜幕下的大门，猛然间，她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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