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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康保四年,春。
源博雅带领着凯旋而归的战士们,骑着高头大马从街市穿过,用他的话来讲,是伴随着一批燕子和盛开的樱花一同到达。尽管这话从一位将军的口中说出是那么的不合适,但这就是源博雅。
见过他的人决不会将他与残酷的战争联系在一起,俊朗帅气的五官时刻绽放出开朗的微笑,除去高高的个头和健壮的体魄,他与朝庭里那些温文而雅的乐师没有什么区别。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在与播摩国的战争中,冷静果敢的率领一小支部队包抄敌军后方,出其不意的一举将其击溃。现在,那个曾叫嚣要在京都过年的播摩国皇帝,锁在囚车之中跟在他身后缓缓而行。
一名卫士跑过来说道:“源将军,刚刚得到宫内传报,陛下与左、右大臣在紫宸殿召见。” 博雅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当他的视线重新看向眼前的朱雀大街时,一抹似有似无的笑从嘴角浮现。但这并不是胜利之后得意的笑容,而是他内心的苦笑:‘不知他看到我活着回来,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他很清楚,这次自己的胜利出乎绝大部分人的预料,战争开始之时,几乎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他还能活着回来,也许对某人来说,战死在疆场才是他最好的结局。
队伍浩浩荡荡的进入皇城,通往紫宸殿的道路两侧各站立着一列官员,他们仰着头,即恭敬又羡慕的望着博雅从眼前策马而过。
博雅微微侧着脑袋,面带微笑的向众人颔首至意。其实他也很想不理会那些人,高傲的昂首从他们面前走过,可是那种放肆粗俗的行为他做不出。忽然,黑压压的人群里闪过一道洁白,立刻引起了博雅的注意,吸引住了他的视线。
那是一个陌生的男子,他站在阴阳寮的阴阳头道尊身旁。与道尊宽阔的肩膀、高高的个子相比,他显得身体消瘦一些,个子稍矮,皮肤白皙。他显然有些漫不经心,眼中竟还透出一丝不耐烦。
“他是安倍晴明,新来的阴阳师,据说是忠行大人最得意的学生,近下正是陛下眼前的红人。”副将源平经低声在博雅耳边介绍。
“阴阳师?!”听到他的身份,博雅微微有些吃惊,他很难想象如此弱不禁风的一个人是怎样同妖魔鬼怪打交道的。
而就在此时,那个叫晴明的人似乎也感受到了一直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将视线转向博雅。他微微仰起的脸颊迎接着洒下来的阳光,那精致的五官在清晰的日光下显得几近透明。
博雅的视线与他相遇,他感到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似乎能穿透自己的心灵,读懂自己的内心,哪怕是隐藏得最深得想法也逃不出他的眼睛。不过即使这样,博雅也没觉得紧张或不安,因为他感到那目光中包含着的是理解。
其实这只是一瞬间的对视,安倍晴明便重又低下头去,浓密的睫毛挡住了射向自己的视线。而博雅也在这时从他面前走过。
紫宸殿——
博雅尽力平稳的从殿内走了出来,他在殿外的长廊上停下了脚步,深呼吸了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表情。整了整自己的盔甲,系紧了腰间的佩剑。
他不想让更多的人看出他的失落与不满。对于一个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军,这么快就收走他手中所掌握的兵权,却只给他左近卫中将这么一个可有可无的闲职,显然是对他不放心的明白体现。
这种结局他在回朝的路上就想到了,只是那时还抱有一丝侥幸。其实他在意的并不是那对他来说无足轻重的权力,而是天皇对他的态度。
他是忠诚的,但是就是因为先帝对他的过分喜爱,17岁时就被授予从四位下的官位,赐姓源氏。亲王的儿子从来都没有直接被推到这么高的位置上,而且还是这么年幼的皇子。尽管在此之后,他就脱离了皇籍,成为平民。但这仍无法使他所忠心耿耿护卫的人所信任,相反的在那人看来,他的存在是一种威胁,欲除之而后快。
想到这里博雅低下头苦笑了一下,对这一切他并不觉得可怕,只是感到伤感。
这时窄窄的回廊上走来一个人,一袭白衫,风度翩翩,正是那名阴阳师——安倍晴明。只见他向博雅微微颔首行礼。
“博雅大人。”他那双如水清澈的眼睛盯着博雅,注视着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
“晴明大人,是去清凉殿么?”博雅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起来,尽管那目光很清澈,很和蔼,但他仍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
“是,那男人似乎有些不安。”晴明嘴角浮起一抹浅笑轻松的说道。
但听到他的话,博雅明显激灵了一下,‘他竟然管陛下叫——那男人!’
“别这么称呼他,被外人听到会给你招来大麻烦!”这句话几乎是在惊异的同时脱口而出。见晴明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自己,博雅不再做声,他又一次觉得浑身上下不自在起来,似乎刚才说了一句非常愚蠢且没必要的话似的。
只见晴明莞尔一笑,这笑容跟初次见到博雅时的那种不肖一顾、淡漠神情截然不同,这笑容使他的面容散发出某种迄今未有的诱惑力,淡淡说道:“这里没有外人。”
听到这话,博雅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既不冷酷,也不傲慢,他们仿佛是多年的挚友一般。
“对了博雅大人。”已与博雅擦肩而过的晴明忽然回过身来,语调又变得随随便便,漫不经心,“您今晚最好不要呆在家里,也许会有些突如其来的事情发生。”说完他又转回身向回廊尽头的紫宸殿走去。
弯曲的回廊上只剩下了怅然若失的博雅一人呆立着,注视着那个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尽头。他不明白为何在这个看似削弱的人面前,自己那收放自如的态度、优雅谦逊的举止、自信感性的神态,统统都消失不见。自己就好像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傻傻的看着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即使他早已走远,那幻影还在脑海中浮现,委实荒唐可笑!!
好长时间之后他才回过神来,环顾四下,期望周遭没有一个人。他可不希望自己那傻小子的形象被任何人看见。就在这时他看到一袭绯红官服的道尊从不远处的阴阳寮向他走来。快速的调整好情绪,博雅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明朗微笑迎了过去,“好久不见啊!”
二人寒暄一番后,并肩走在幽静的回廊上。道尊看看四下无人,神态沉静且略带忧伤的说道:“经历这样的战争对你来说是种磨难吧。”
“是很难,不过幸好都过去了。”
“看来你依然很乐观啊!”
博雅笑了笑没再接话,视线笔直的望着眼前的走廊,但他能感到道尊转过脸看着自己,像是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一些什么端倪。
“陛下可有大加褒奖?”
“哪里,左近卫中将而已。”话说的平平淡淡,似乎在讲些与己无干的事。这便是博雅一贯的说话方式,平淡无奇,刻板规矩且万无一失。
道尊撇撇嘴角笑了,那笑容明显带有些嘲讽的味道。虽然知道那并不是嘲笑自己,但博雅的心里还是感到愤愤。一时间二人无语,不多久便走出宫门来到皇城外的街上,此时温和的阳光正普照着大地。
突然,道尊停下了脚步,紧紧的盯着博雅,“您还没有见过太政大人吧?”
“还没有。我正准备去他府上拜访。”
“我也正欲前往,一起走吧!他老人家此刻一定非常想见你。”道尊说着轻轻拉起他的胳膊,两个人一同坐上了牛车,缓缓向太政大人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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