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楠木鱼
枝叶折断之声忽的扰了林中寂静,带着飞鸟而过的喧嚣,一同消弭在了林中。
山脚之下声响传来之处,复又响起了言语之声。远近难辩,依稀可听得出是个少年:
“先生,这路怎么比你说的要远这么多啊······”
他口中的那个先生笑了笑,回道:
“可是你说要去寺里求签的,又反悔了?现在下山还来得及,回去吧。”
本已起了下山之心的唐炘连忙收回脚:
“先生意思可是我一人回去?不敢啊我路都不记得了……”
“那便乖乖跟着,快到了。”
来者仅有两人,长者一袭白衫,身无长物,一头长发高束,离世出尘。身后跟着一个少年,腕间玉镯无琢无饰,却是最上等的和田玉,身上穿着黑色衬衫,背上一个近乎与他同高的登山包,竟也没有累的汗流浃背,只是一头半长不短的黑发略显凌乱,还沾着一片落叶。
男子干净空灵恍若这山林一般的声音未断,两人眼前忽是撞入了一座古寺。
寺庙古旧,屋檐上满落枯枝。寺前石阶青苔遍布,门扉紧闭,无论诵经声抑或木鱼声皆不可闻。
若简言之,便是一丝人气也无。
唐炘又开始后悔,刚刚下山的步子怎的没有踩下去了。
先生却是丝毫没有意识到寺中无人的意思,踏上石阶,叩响门扉。
山林在敲门声下显得更为空旷寂寥。
“先生······”
吱呀——
门开了。
就算长虹当空朗朗乾坤不会有什么妖魔鬼怪,保不齐有什么·····
“啊,施主,且请进吧。”
开门的既不是什么妖魔鬼怪,长的也不凶神恶煞。两道剑眉,鼻梁高挺,双目深邃如若止水。头顶六点戒疤,身着土黄色袈裟,足蹬布鞋。目测不过二十有余,偏生出了种看破红尘的样子。
唐炘心中疑虑还未开口,先生已踏过门槛,跟在那人后面进寺了,他只得跟上。
甫一入寺,门扉无风自动碰的合上。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唐炘心头。
“小僧法号道一,两位施主可是来此求签的?”
“不急。天色已晚,可否借住一宿?”
唐炘莫名其妙,完全没闹明白这是何意。
“那便随小僧去往厢房吧。”
除却相较外观看上较为新以外,寺中陈设与普通寺庙无异。三人走过殿前,唐炘目中忽的瞟到一样东西。道一见他神色有疑,顺着望去:
“啊,小施主可是对那木鱼有所兴趣?”
唐炘连忙摆手:
“并无,师傅多虑了。”
道一笑了笑:
“此木鱼有些年头了,早已难以考证年代,天色已晚,明日小僧再与施主细说。”
空灵悠扬的木鱼声悄然入梦。
“唐炘?该醒了。”
他睁眼,眼前却不是先生那张眉清目秀温文尔雅的脸。
“道一师傅?”
分明张口欲言,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小施主,佛门重地,不可胡闹。”
唐炘发觉自己动弹不得,却在轻笑:
“我才没有胡闹,好心好意想来剃度出家当和尚,怎的不留我?”
道一苦笑一下:
“可这······我们寺不收姑娘,施主得去城南的尼姑庵······”
唐炘自付,这要么不是被附身了,就是他附了别人的身。而今看来,似是后者可能性大点。
“我不!不收我我就住这儿了!”
这个不知打哪儿来的小姑娘竟然就这么在寺里赖下了。跟着她东逛西顾,唐炘倒也对现在的所在之处有了些了解。
至少,虽与先生带他同去求签的寺庙相同,他却能确定这不是同一个,或说,并非同一时代。毕竟他与先生来时,这儿可还没有这么多香客与和尚。
“道一师弟,又给周大小姐缠住了?”
“师兄,厢房安排妥当了,周施主随时能去。”
“哟,这不是栎儿吗,来求签的?”
从各种乱七八糟的信息和对话中,唐炘好不容易整理出了故事的大概。
他所附身的这位姑娘姓周,名栎韶,是苏州城里周家大户的大小姐。而那个与道一长相相同的也不是和尚,只是一个小徒弟,年代也能从来往行人的衣着中判出来了,离清朝灭亡怕已不足十年。
“这是什么?”
路过大殿,周栎韶一眼便看到了殿中央静静陈放的木鱼。原先唐炘并未看清,而今却是一览无遗。其上木纹精雕细琢,粗看只是融进木纹的明暗细纹中,细看,竟是一个下凡的薄纱仙女。看衣着年代实在难辨,刀工精细,木蜡均匀,制成年代却也不明。只是木鱼所用木材,或檀,或桐,却少有楠木所制的。
道一缓缓解释道:
“讲的是前朝的一个仙女爱上了一位出家人,无果,僧人圆寂之后仙女便回天了。”
“那又与这木鱼何干?”
“木鱼制琢所用的楠木,是两人初见时定情的信物。”
“拿木头定情,真是木头。”
道一笑了笑,不语,周栎韶回头看了看他。唐炘目光渐渐模糊了。
——若姑娘能等我还俗,可愿嫁我?此物,便作定情信物。
耳中锣鼓喧天。视线忽又清楚了起来,最初撞进眼里的,竟是满眼满目的红。
初以为是少女最终还愿,道一也守了诺言,可心中莫名涌出了一阵难以言述的悲伤。红缡被一只白净纤细的手掀起,腕间挂着一段红绳,坠着一块圆木。
木纹中,淡淡显着金丝。
他说这是当初制木鱼时的边角料,原木料是金丝楠木,工匠却是刻意或避或掩的遮去那些唯有皇家可用的金纹。所作的念珠早已散落,庙里只余这一粒了。
唐炘感到脸上有泪划下,转首悄悄掀开幕帘,轿外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她一眼便看见了他。
也只一眼,便再无以后。
唐炘睁开眼。晨光熹微落进屋里,窗边,是他那永远波澜不惊的先生。
“醒了?梦见什么了?”
他如实相告,先生却也没有多惊讶。唐炘依旧还未从那个梦境中缓回来,问道:
“后来,那个长的和道一师傅一样的小和尚怎么样了?”
私藏御用金丝楠木,可是大罪。
“被香客发现了木鱼所用木料,满寺抄斩,无一赦免。”
一时沉默,唐炘还未缓回来,便听先生说道:
“走吧,去求签。”
厢房门再开,却是空无一人了。不论木鱼声还是人声,都与二人入寺前一般寂静。
再入大殿,殿前地上却是再不见那楠木鱼了。
“去拜一拜吧。”
待他直起身来,先生一袭白衣在晨光中看不太真切,似是随时都会飘散一般。他手中掂着一片竹简,向唐炘递过去。
大吉。
他看完抬头,发觉先生在朝他笑。他没解释那个莫名的梦,也没解释那个不知是人是鬼的道一,可唐炘却也无要问的意思。他信他,若他不提,他也自不是刨根究底的性子。
两人走向山脚,脚步踏过残枝落叶,响起似曾相识的枝叶折断之声。
夹杂着恍若由那清末古寺传来的木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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