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

　　“.……靠。”苏唯坐在客车上，静静的看着手机，三个小时了，还是一个来电提示都没有，苏唯缓缓的运了口气。
　　“你……你怎么能……”
　　“唯唯啊，我们给你联系好了你亲生父母家，你明天就回去吧。”
　　“爸！妈！他今年刚考上一中！不能让他念完再走吗！”
　　“你们别吵了！我走！你们才是一家人！我走！我他妈的走！”
　　“唯唯！你等等……”
　　靠。苏唯捏了捏眉心，似乎昨天那场激烈的争执还在上演，把他不好容易压下去的情绪又翻了上来。苏唯轻轻地把车窗推开一条缝，看着外面有点破的街道，又缓缓地运了口气，任由冰冷的风拍在脸上。这个季节，尤其是北方，冬天的风可以吹掉一层皮，但苏唯还是没有关上车窗，只有带着寒意的北风才能暂时把自己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排出去。
　　真好啊，活了十六年，爹不是亲爹妈不是亲妈，一夜之间被扫地出门，还身无分文的。按这个走势下去，估计下一步跟亲爹亲妈合不来的话就只能睡桥头去了，啊，多么神奇又富有剧情化的生活啊。苏唯从兜里掏出烟盒拿出一支烟来，刚想点上旁边抱着孩子的妇女就瞥了过来，只好把烟又放了回去。
　　“请各位旅客拿好自己的随身物品，我们马上要停车了，大人清看护好自己身边的小朋友，检查好自己的随身物品，一旦丢失本车概不负责……”苏唯挪了挪身子，把东西检查了一遍。其实也是多余，这次过来什么东西都没带，浑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就是自己那一个性感的头脑了，一股说不出的难过的情绪又涌了上来，冲的鼻头一酸。啊，这就是背井离乡的感觉吗？苏唯狠狠地抽了抽鼻子，看了看堪比春运的长途车站，不禁有点疑惑：怎么，祖国东部建设什么时候这么缺人了？
　　“啊呀，你就是唯唯吧，长这么大了呀……”苏唯好不容易挤了出来，就看到一个中年妇女走了过来，身边还跟了个男生。
　　“嗯，您是？”苏唯向后退了几步，与妇女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之后缓缓开口。放在平日，他并不是很介意有人碰他，但今天不太一样，现在的苏唯就像一个装满了火药的钢炮，一碰就炸那种。
　　“我是妈妈呀！这是你弟弟，来，快叫哥哥。”苏唯低头看了看手机，这估计就是他的…….亲妈，刘心了。刘心拍了拍身边的男生，可是男生并不理会她，只是一直瞪着苏唯，“让你叫哥哥！聋了吗！”眼看着刘心的情绪有点失控，苏唯赶紧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纠结这个。
　　“你…他…不想叫就不叫吧，无所谓。”苏唯一向不是很喜欢小孩，尤其是这种一看就很刺头的，就更不喜欢了。
　　“这死孩子，走走走，唯唯，妈妈带你回家看看。”
　　“嗯。”苏唯看了看手机，还是没有人打来。
　　“唯唯啊，长得真好啊可，真是我亲生的，一眨眼都过去十六年了啊……”刘心说着就想来摸摸苏唯，苏唯不动声色地往旁边靠了靠，躲过了刘心的手。刘心刚刚伸出来的手僵在了半空中，气氛一下子变得很尴尬。
　　熟悉的手机铃声从兜里传来，苏唯拿出手机，运了口气缓缓地按下了接听键。
　　“......你到了吗？”
　　“嗯。”
　　“我给你的卡放在你兜里了，你到了那边……”苏唯有点吃惊的摸了摸兜，果然有一张硬梆梆的小卡片。苏唯把卡往外抽了抽，本来放的就不是很靠里的的烟盒一下子掉到了地上，苏唯愣了一下，把卡放了回去，弯腰把烟盒捡了起来，放到了兜里。
　　“谢谢。”
　　“唯唯，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了，你以后就……”
　　“妈，”苏唯运了一口气，“这也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了。”接着挂断了电话，攥着那张卡，许久没缓过神来。
　　“那个女的啊？”刘心牵着旁边的男孩，抬起眼睛来瞄了他一眼。
　　“嗯。”
　　“诶哟，他们一家人啊，可不是什么好人家，哪能真把你当亲儿子养呢，看看看看，要花钱了把你送回来了吧一开始……”苏唯听着刘心的抱怨，觉得有点可笑，人家帮你把儿子养了十六年呢，哪一年不花钱？不过苏唯没说话，静静地跟着她走向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不知道左拐右拐了多少个弯，总算是来到了他以后的家。苏唯站在楼前，严重怀疑他这么细皮嫩肉，模样俊俏的人来到这里极有可能被人拐卖走了。一进楼道，苏唯轻轻地跺了两下脚，试图把楼道里那几个一看就亮不起来的灯泡唤醒。灯泡是没唤醒，倒是把墙皮唤醒了，“噼里啪啦”掉下来一整块，苏唯站在墙皮前面，有点手足无措的看着刘心。
　　“没事，就这样，走吧走吧。”刘心招了招手，身边的男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了，苏唯看了看墙，又看了看刘心，走了上去。
　　“儿子！”苏唯前脚刚刚迈进门，一个满脸胡茬的男的就迎了上来。估计是那个神龙不见百尾的亲爹，王家卫。苏唯往旁边一闪，闪进了屋里。王家卫嘟囔了一句：“连碰都不让碰，还亲儿子。”刘心听见了，囔囔了一句：“唯唯刚刚回来！还有脸呢，不是你这么个废物，唯唯能送走吗！”苏唯看他俩大有打一架的架势，赶紧咳了咳，看到他俩都回过头来看向自己，苏唯别了别头问道：“我房间是哪个？”
　　“来来来，妈妈领你去。”说是领着去，其实就是转一个身，就有一个房间。
　　刘心把门推开，苏唯看了看，屋里有两张小床。其中一个还是折叠的行军床，屋里放下这么两张床，其本上就放不开别的东西了，只有一张小到跟课桌有得一拼的小书桌，上面还乱七八糟的摆着一堆初一的书，苏唯翻开封面看了看，王刚。估计就是那个看他不顺眼的小男……大男生了。苏唯看了看，把行李箱推到了行军床旁边，还没等他开口。刘心就把行李箱推到了旁边的那张床床头那边，把床上的东西整理了下，笑着跟苏唯说：“你睡这张。”也不容苏唯多说什么，就拉着他走了出去。招呼坐在沙发上的王刚拿东西吃饭。
　　“来来来，王刚！那是你哥的！你别动！”刘心把王刚的手从那碗米饭上拍开，塞给他一个馒头。王刚捏着馒头，狠狠地瞪着苏唯，似乎这不是他亲哥，是他的杀父仇人。苏唯本来就压着一肚子火，一看他那个欠抽的样子，火一下子就“嗖嗖”的上来了，放下碗，也瞪着他，话里已经有□□味了：“看什么？”屋子一下子就静下来了，王刚也放下筷子，几乎是咬着牙说了一句：“看你怎么了？”苏唯笑了一下，接着说道：“不怎么，你乐意看就看。”苏唯最大的优点就是非常能忍，一定要忍到对方气炸了的那种程度才会发飙，而且发完飙也不会让人家觉得是自己无理取闹。苏唯瞥了一眼王刚，尤其是这种刺头一挑一个准。
　　果然，王刚几乎是直接跳起来的，把筷子一摔，指着苏唯喊道：“你他妈的什么意思？”筷子在桌子上顽强的跳了一下，上面的菜叶掉在了苏唯鞋上，那是苏唯人生中第一双AJ，喜欢的不行，就连这次被扔出来都非要带着。苏唯也把碗放下，站了起来。虽然他长相属于乖巧型的，但是个子却不矮，足足有一米八三，王刚估计也只有一米七五七六的，气势一下子就被压下去了，但还硬撑着瞪着苏唯。苏唯抬了抬脚，指着菜叶跟王刚说：“道歉，然后给我弄下去。”刘心赶紧过来看了看，狠狠地推了下王刚，拉着苏唯说了句：“唯唯啊，妈晚上给你刷刷，你就别……”
　　“你他妈的牛什么牛！你就是一他妈被人扔了的破孩子，小时候亲爹亲妈不要，长大了……”
　　“啪！”王家卫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到了客厅，冲着王刚就是一个巴掌，接着破口大骂，骂的感觉不是自己儿子，是楼下老大爷的那条大黄狗。王刚也急眼了，但是一句话没说，推开王家卫就想往外走，被王家卫一下子拎了回来：“怎么？敢往外跑了？你再跑个试试！看看我不打死你个畜生！”苏唯也懵了，他从来没看到过直接上手的父亲，也不能想象一个人说出的话怎么能这么难听。苏唯郁闷地踢了踢鞋，发现菜叶子怎么也甩不下去。苏唯只好回到房间，换了双鞋。然后打开手机，跟谢晓发了条消息
　　——在吗？
　　几乎是刚刚发出去的一瞬间，谢晓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你怎么回事啊，走之前都不跟我说声，我都没去送你，你还……你那边怎么了？你刚到就跟人打起来了？要不要我……”
　　“说来话长，你这几天什么时候有空？去我……之前那家把我东西给我寄过来，靠。”
　　“行，我这次考试考得不错，过两天放假去看你顺带给你捎过去。你那边什么情况啊？”
　　“两个字，刺激。”
　　“……心大，服了你了。我马上上课了，您还有什么吩咐不？”
　　“没了，谢公公退下吧，朕要微服私访去了。”
　　“还来劲了，行，我挂了啊，拜拜。”
　　“拜拜。”苏唯放下手机，烦得不行，外面的闹剧还在上演着。不知道是隔音效果太差还是确实如此，苏唯总感觉楼底下的人正在说着他们家的什么。苏唯从兜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点上，本来想靠在窗户沿上，但……太脏了，算了。苏唯抽着烟，静静的看着外面，感觉一切都真实的有点吓人，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到这会这么平静，原本还以为自己会崩溃，会迷茫，就是没料到自己这么平静，平静的也有点吓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没声音了，苏唯把烟摁灭，推开门走了出去。王刚还坐在沙发上，王家卫和刘心也坐在沙发上，菜差不多都凉了。
　　“我学校在哪？”苏唯看了看客厅里的人，却不知道该跟谁说。
　　“王刚！带你哥去……”
　　“算了，”苏唯看了一眼王刚，又想到了自己的鞋，他是真怕王刚跟他一起出去，他会一个没忍住揍他一顿，“我自己去。”
　　“唯唯，妈妈送你吧，我们这路绕，怕你找不到呢。”刘心说。
　　“不用，我自己去。”
　　“王刚还小，你别跟他过意不去……”
　　“小？初一的人了？还小呢？”苏唯最讨厌别人跟他说谁谁谁比他小，让什么事都让着谁谁谁的这种话。小？什么是小？我他妈的幼儿园刚毕业九年，我还小呢，简直有病。
　　“你是哥哥啊，肯定要让着小的了，在那边他们没教你吗？”偏偏刘心说的还理直气壮的。
　　“呼。”苏唯拧了拧门把手，发现怎么开都开不开。刘心走了过来，踹了两脚，转过头跟苏唯说道：“这门锈了，踹两脚就行了。”苏唯看着开了的门，再次无语了。
　　走下楼苏唯就后悔了，这里的路确实是很绕，绕了两圈又绕回来了。苏唯彻底的无语了，连内心活动都停止了，苏唯站在两栋楼之间，突然有一种很绝望的感觉，也不知道哪家在吵架，撕心裂肺的哭声在苏唯的耳朵里无限放大。就当苏唯酝酿情绪的时候，后面突然传来刹车声。苏唯赶紧回头，才发现一辆自行车停在距自己不到半步远的地方，骑自行车的人看了他一眼，别了别车头，跨上车打算走。苏唯瞥了一眼胸牌，三中，高二三班。
　　三中的学生啊，三中…三中…我靠！
　　“同学等等！同学等等！前面的帅哥等等！你等等！我的妈呀。”苏唯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撒腿开始向那个只剩一个背影的男生冲了过去，一边跑一边喊。苏唯突然想起来之前看的某部电视剧里要债的就是这样追着欠债不还的人。苏唯欲哭无泪，神特么人家也没自己这样像被狗撵一样追啊。
　　“你喊我？”追过了大概一条街，男生终于停了下来，别过头来看了看苏唯。
　　“对，我想请问一下三中在……”
　　“先直走穿过这条街，然后右拐有一个中兴路，顺着路直直走之后第三个胡同右拐，就能到西门了，”说完，男生点了点头，补充道，“挺好走的，也近。”
　　“……不好意思从你说拐弯开始我就已经弄不明白了。”苏唯偏了偏头，努力让自己的微笑不那么僵硬。
　　“……我再说一遍？”
　　“……不用了，我自己再找找。”
　　“找什么啊，我不都跟你说了吗，就是先直走穿过这条街，然后右拐有一个……”
　　“我路痴。”苏唯运了口气，缓缓说道。
　　“你不早说。”苏唯看了看男生，微笑的点了点头。不是我不说，是我以为您能看出来我不认路啊大哥。
　　“要不你跟我一块去？”男生摸了摸鼻头，似乎也有点尴尬，“快关校门了，现在过去还来得及，不过你得坐在后面。”
　　“麻烦你了。”苏唯很不客气地坐上后座，狠狠的运了几口气，才把那股莫名其妙的情绪压了下去，“我刚转过去的，苏唯。”
　　“叶阳。”叶阳跨上自行车，飞一样地向三中方向蹬去。不知道是他平时骑车子的风格就这么彪悍，还是因为问路耽误了时间，总之他骑得可以说是非常快了。
　　苏唯本来还板着个脸坐在后面，强忍着不去拽叶阳的衣服，但转弯的时候险些被甩了下去，苏唯非常没骨气地狠狠拽紧了叶阳的衣服，整个人都快贴上去了，迎着冰冷冷的寒风忍无可忍的说了句：“你能不能骑慢点……”
　　“不太能，这节老王的课去晚了会被削。”叶阳似乎对这种高速的飚车行为已经习以为常了，说话间又从两辆轿车中间穿了过去。司机摇下车窗骂了一句什么，苏唯没有听清，因为叶阳又从两辆车之间穿了过去。
　　“你这也太不安全了……”苏唯吓了一跳，又往叶阳那边靠了靠，整个人绷成一条线。苏唯在那边的时候也不是很能理解这种高危运动的乐趣在哪，现在依旧非常的不理解。
　　“还行吧，别说话了，影响我正常发挥。”叶阳看了一眼表，低声骂了一句，突然站起身来又加快了速度，苏唯被他突然站起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揽住了他的腰。叶阳愣了一下，继续奋力地蹬着。
　　“大爷！别关！”尽管叶阳骑得已经够快的了，但大门还是马上就要关上了。
　　“你个臭小子！这个月第几次迟到了！今天别想进！”大爷冲着叶阳喊了两嗓子，叶阳猛地一刹闸，险些把苏唯甩了出去。
　　“不是大爷，这次真有特殊情况！我路上碰见一新来的，找我问路呢，这不才迟到了，大爷你问他是不是。”叶阳把苏唯推到大爷面前，冲苏唯挤了挤眼睛。大有‘我辛辛苦苦带了你一路，现在当你发挥作用的时候了，否则你就是个白眼狼’的势头。
　　苏唯点了点头，冲看门老大爷笑了笑，说道：“大爷，是我……”
　　“嗬，你是新转来的啊，”大爷走下台来，拍了拍苏唯的肩膀，“这姑娘长得俊！”
　　苏唯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了，身后传来叶阳努力憋笑的声音。苏唯缓缓地运了口气，刚想说什么，就被叶阳打断了：“大爷，我就说嘛，事出有因，还得带人家报道去呢。”
　　“对对对，你小子，赶紧带人家姑娘去报道！”大爷十分宽宏大量地打开了校门，拍了拍叶阳的肩膀，十分认真的看着苏唯补充道，“这姑娘是真俊！不比咱三中的姑娘差！快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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