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骚不尽

　　夏末秋凉，开学季。

　　周一清晨，项家客厅电子钟字节跳动，显示时间07:37。一身都市丽人扮相的中年女人站在玄关，气沉丹田——
　　“项昭昭八点半了！你迟到了！”

　　十秒钟后，全身上下只穿一条花边小内裤的炸毛少女，猛地推门连滚带爬冲出来，炮弹样射入洗手间。
　　女人满意地弯腰，从鞋柜里拎出一双高跟凉鞋，仔细穿好后，听见一声绝望的惨叫。

　　“妈！！！八点还没到！！！”
　　如了个战斗厕的项昭昭咬着牙刷，顶着鸡窝头，箭步奔至客厅，不满地嚷嚷：“每次都骗我！”

　　还不是因为你好骗。
　　高子秋女士毫不输阵：“行了行了，满身屎味。还有，项昭昭同学，你妈我再友情提醒你一句，你已经十六了，打赤膊满地疯跑这种事，正常小丫头十年前就不干了。”

　　嘴里已经刷出了泡沫，项昭昭含混不清道：“我又不出去裸奔，家里连一条Y染色体都没有，才不会有人看。”

　　说的也是。
　　项家顶梁柱项南山先生，在项昭昭上小学那年就奔赴祖国的大西北搞科研，一年到头都不见人，难得回来一次，身边还跟着随行的小勤务员，出于保密协议要求，她们娘俩还啥都不能乱问。

　　已经习惯了“半丧偶”式生活的高女士，早几年就开了个美甲店，现在业绩不错，雇人干活，偶尔去店里查账，她把自己的娱乐生活安排得有模有样。

　　高子秋看了眼手机，对项昭昭说：“你搞快点，开学第一天别迟到。我今天要跟洋洋妈妈开车去上海看画展，晚上再回来。”

　　项昭昭哼了声：“那我中午吃什么？”

　　高子秋：“我昨晚跟你说的时候，你耳朵打蚊子去啦？不是告诉你从这学期开始，你中午放学以后就去二中边上那个‘风铃’小饭桌吗，他们家伙食不错，我给你交了一学年的钱。”

　　项昭昭哦了声，丧眉搭眼，重新钻回洗手间漱口去了。高子秋交代完毕，带上门走了。

　　十五分钟后，项昭昭穿戴整齐：厚厚一把头发高高扎起，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拽了条闷青色连体裤出来穿。她蹬着小白鞋，背上双肩包，一手顺过玄关置物篮里放着的钥匙，风一样地刮出门去。

　　项家经济条件不错，买的学区房，距离项昭昭的初中十九中只有三分钟脚程。但她现在升了高中，离家稍远些，坐公交车的话有五站路，而且小区距离公交车站也有段距离。项昭昭嫌麻烦，跟高子秋磨了半个暑假，磨来一辆自行车。

　　红白配色的死飞，前三刀，后封闭，加装了手刹，酷得一塌糊涂。刚领回家那天，项昭昭恨不得把它顶脑门上绕小区狂奔一周。舍不得骑，每天沐浴焚香，一边念念有词跟车魂沟通，一边用湿布擦拭。

　　本打算挑个黄道吉日去试车，哪晓得没几天，早上一睁眼，“雪里红”没了。没晃过神来，听见清脆的车铃声，项昭昭扑出房门，站在二楼窗户往外看。
　　高子秋女士蹬着“雪里红”，仰头冲她招手：“下来帮忙！”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两边车把手上都挂满了塑料袋，里面装着肉鸡、蘑菇、活虾、香蕉、西瓜……项昭昭一阵眩晕，血压飙升，一把拉开窗户，声声泣血：“你骑她去买菜！！！”

　　再酷的死飞，跑完一趟菜市场，都跟下凡的天蓬元帅没两样了。

　　开学第一天，项昭昭骑着“八戒”去了新学校。

　　二中这学校，在Q市地位不凡。它虽不是这座城市升学率最高的学校，但是是为数不多的走读制高中里，最受欢迎的。因其重视素质教育，学校花里胡哨的活动多，深受本地学生喜爱。

　　在择校问题上，项昭昭没让高子秋头疼，按她的中考成绩，根本进不去本市最好的两所寄宿制学校，但一不留神撞大运，被二中补招过去了。

　　从项家到二中，没有左弯右绕的路，出了小区拐入主干道，直走即可。只不过Q市位处丘陵地带，项昭昭需要先爬上一个缓坡再下坡，坡底就是目的地。

　　试问骑自行车的人，谁不喜欢下坡呢？好不容易蹬上去，不在下坡的时候放飞自我简直不是中国人。

　　项昭昭驾乘八戒，把着刹车，自坡顶呲溜而下，看到校门了，伸腿踏地，双手捏紧，一个神龙摆尾，急刹在门口的仪容仪表镜前。

　　还没来得及欣赏自己帅气的ending pose，又一辆车在自己身边以相同姿势停下。
　　项昭昭转头看过去。

　　少年身高腿长，穿白T牛仔裤，背个大大的迷彩双肩包，肤色偏黑，利落的短发，却因发质硬，蓬得老高。再看他的坐骑，竟然和自己同款，只不过是红黑配色，前后都是三刀。

　　与此同时，他也在打量她……的车。然后吹了声口哨，笑起来，目光才移到项昭昭脸上。
　　“车不错。”

　　这称赞深得昭心，她也回以友善的笑。

　　两人从车上下来，一起推着车往里走。

　　“你也是高一新生？”他问。
　　“嗯。”项昭昭听他说也，意思是他同样是新生咯。

　　“你原来是几中的？”
　　“十九中。”
　　“那很近啊。”他说，“我原来在七中。”

　　确实很近，七中和十九中就隔一条马路。不过项昭昭对七中印象不太好，因为初中时一次校际篮球联谊赛，疯传对方校队主力前锋李晁恶意撞伤了她们学校的后卫。

　　项昭昭做心理建设：校际矛盾不应上升到个人，再说大家以后就是校友了。每个人都要用全新的面目和包容的心态应对新生活呀。

　　见她心不在焉的样子，少年偏头主动道：“我叫李晁，现在在高一（2）班。”
　　项昭昭：“……”

　　心态崩了。

　　反正不在一个班，以后也没机会打交道，没啥好聊的。项昭昭目光四下搜寻，突然眼前一亮，忙不迭道：“先不跟你说了，我看到了熟人！”

　　说完，推着小车撒丫子跑开了。

　　她没骗李晁，真看见了熟人，就在前面不远，项昭昭小跑几步就撵上了。

　　“喵喵！”她兴奋道，“你怎么没告诉我你也来二中了？”

　　孙妙冷不丁被身后的声音吓了一跳，一回头，呼了口气，原来是初中同学：“昭昭！魂都给你吓飞了！”

　　项昭昭一把楼上去：“我想死你了！”

　　孙妙说：“我运气没你好，能补录上，分还差一大截，是我舅托人找关系的。前段时间才确定下来。”

　　项昭昭：“你在几班啊？”
　　孙妙说：“2班，这个班好多都是特长生和关系户，因为和1班这个理科实验班共享一套教师。”

　　项昭昭：咦，那岂不是和李晁在一个班？

　　孙妙：“你呢？”
　　项昭昭嘿嘿笑：“13班，最后一个班。”

　　孙妙一愣：“咸鱼班啊？”
　　项昭昭笑容逐渐凝固：“啊？”

　　“除了1班和9班分别是理、文实验班，要申请考试才能进，其他班学生怎么定的你知道吗？”
　　“不知道。”

　　“按照中考成绩拉总表，从高到低一个班分一个。等于说你们班第一名也就相当于全年级排除1、9两个班一百多人之后，剩下来那些人里的第十一名。”

　　听上去有点绕，项昭昭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孙妙说的是什么意思。

　　孙妙继续道：“而且我们学校一共补录的二十多个人，全分在11、12、13这三个班里。13班带班班主任都是才从师范毕业的新人。”
　　明白了。项昭昭领会精神：“所以我们就是垫底中的垫底？”

　　听上去有点惨。

　　孙妙拍拍她的肩膀，小大人似的：“我也是听我舅舅说的。不过你不用太担心，据说明年文理分科有一个年级大考，到时候要重新分班的。”
　　项昭昭：“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凭实力能分到其他班似的。”

　　孙妙说：“那不一定哎，万一碰巧了，你考个年纪倒数第六、七名，不就刚好又分到前面的班级去了？”
　　项昭昭突然兴奋：“你这么说好像有点道理！到时候我找小和尚帮我算算，他特别灵，我能上二中也是因为他。”

　　孙妙一愣，继而反应过来：“你说陈清让啊？他还有这本事？”
　　项昭昭：“对啊，我中考前去庙里找他的，要不是他给我指点迷津，我哪能中考超常发挥？”

　　孙妙中考前申请回家复习去了，她妈给她找了三个家教天天盯着，她还不知道这茬。

　　“怪不得，我说你这成绩怎么能够得上二中补录线。他怎么指点的呀？”

　　言谈间，两人已经走到了自行车棚。

　　项昭昭一边锁车，一边道：“他给我找了几套卷子勾题目啊。好多知识点都考到了，神吧？”

　　“这叫指点迷津啊？这叫补课吧！”孙妙瞪着大眼睛，说，“等会等会，他给你讲卷子？他不是比我们还小一届吗？！”

　　项昭昭觉得孙妙大惊小怪，说：“佛门弟子，可能有慧根。”
　　孙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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