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人惊梦

　　顾容提着的黄瓜从手里滑掉的时候，看到杨钦洲在打电话。
　　车头距离顾容半米的距离停住，地上刹车的车印黑的发亮。有位先生从车里出来，高高瘦瘦的，长腿一伸三两步便走到顾容的面前。
　　他右手拿着手机，左手抬起来拍打在顾容的肩膀上。顾容低下头用余光看了看，那只手干净整洁，细长温润，可真好看。
　　“先生，你没事儿吧”
　　还没等顾容抬头，杨钦洲的声音便从头顶传来，没曾想着这个人看起来斯斯文文的，说话声音却是有些低沉的。
　　“啊我没事，没事。”
　　杨钦洲蹲下身去，忙收拾着地上顾容刚刚买好的黄瓜。顾容盯着他看了半天。kiton的西装穿在他身上，肩线流畅，腰线合适，长腿一立分外的好看。
　　“先生，刚才撞到你了吗？不好意思，我赶时间，我可以存一下你的号码吗？之后我会联系你”
　　杨钦洲说着话边把手中的塑料袋递给顾容，顾容伸手去接，触到杨钦洲指尖温热，自己的却是冰凉的。
　　“不用不用，我没事，刚没撞到，只是我胆子小才把菜扔出去了，不碍事。”
　　顾容看着杨钦洲的脸对他说话，对方有些高了，顾容只得仰些头看他，下颌线处从围巾中暴露出来有些凉，激的他打了一个颤。
　　“天有些凉，先生别感冒了。我姓杨，杨钦洲，你的号码报给我好吗？我真的赶时间。”
　　看着推脱不掉，顾容叹了一口气，对着他报了自己的电话号码，看着杨钦洲一个一个数字输进手机里，到了姓名栏处停下了指尖。
　　“啊我叫顾容，容易的容”
　　没等杨钦洲问顾容便提前回答，杨钦洲把手机揣进口袋里，掏了一张名片递给顾容。
　　“顾先生，这是我的名片，如果您有任何身体上的不适，请打给我。”
　　说完便急匆匆的上了车，车窗经过顾容的时候，他把车窗玻璃摇下来冲着顾容点了点头。
　　顾容把名片随意的揣进了毛呢外套口袋里，提着黄瓜走回了家。
　　回到家里，顾容顾不得换衣服，把黄瓜放进冰箱里就开始收拾。
　　今天休假，顾容倒是有的忙 。
　　前几天忙起来吃的泡面桶还没收拾，脱下来的衣服连同床上的蓝白格子的床单抽下来要一起塞进洗衣机里，卧室的吊灯也该换了，今晚要下雨，前几天放到阳台上的多肉也要搬进屋子里来。
　　这些事情做完已经快七点了，冬日夜长日短，也早已经天黑了。顾容换了一身干净的家居服，汲着毛茸茸的棉拖鞋端了一杯咖啡，先是走近客厅的壁画处，把新的一页挂历撕掉，然后坐进沙发里，茶几上的收音机里放着晚间新闻。
　　“届时，杀害民警袁时光的凶手王国清已被执行死刑……”
　　顾容闭着眼睛陷进沙发里，他伸手摸到了收音机，切换了戏曲频道。
　　今年是2000 年，他20岁，是来北京的第5年。
　　他自小父母双亡，跟着爷爷一起生活。山里不比别的地方，虫蚁鼠兽繁多，又时常下雨，因此村子里的人经常生病。爷爷是郎中，小小的院子里搭了一间露天帐篷供爷爷给人治病。顾容聪明伶俐，从小就跟着爷爷一起上山采药，治病救人。
　　但爷爷不是活神仙，顾容15岁的时候，爷爷去世了。
　　爷爷最后拉着顾容的手艰难的说话:
　　“容容啊，去北京…去北京，康健人民医院找…找周瑜礼周爷爷，咳咳…”
　　“我不要找什么周爷爷，我要你，爷爷我要你…”
　　顾容跪在床头前，轻轻地摇着爷爷的手，眼泪扑簌簌的滚下来。
　　“容容听话，周爷爷之前和我是好朋友，早些年他随家人去了北京，现在在医院里工作。这些年啊爷爷一直和他通信，早就把你的情况告诉他啦！臭小子，听爷爷的话咳咳…”
　　顾容小脸上满是泪的点着头，握紧了攥着爷爷小指的那只手，爷爷的手慢慢的松了，温度也慢慢的降了，再没起来。
　　村民们帮着顾容把爷爷下了葬，凑了些钱物放进顾容的口袋里，他泪眼婆娑的把爷爷的一小撮土装进心愿瓶里挂在脖子上，这一挂就是五年。
　　可能是屋里的空调有些热，顾容歪在沙发上睡着了。墙上的壁钟来回摆晃，整八点的响声吵醒了顾容。
　　怎么眯着眯着就睡着了。
　　顾容迷迷糊糊的搓了搓眼睛，双手从沙发里把自己支起来，端起茶几上的咖啡一饮而尽，微微有些发凉了。他站起来走进卫生间，从洗衣机里把衣服拿出来晾上，阳台外已经淅淅沥沥的淋起了小雨，天气预报还是准的。
　　他进了卫生间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擦着头发，看到地上像是有个东西，他蹲下去捡起来看了看，是今天买菜回来时，脱外套不小心把那张名片带出来了。
　　“杨钦洲，康美医疗器械集团董事长，北京市朝阳区金海十九路四号，电话是134……”
　　顾容轻声的念出来，这是从小就养成的习惯，跟着爷爷一起给病人抓药时，就会按照药方子上的药名和斤两，一个字一个字的小声念出来，唯恐给别人抓错了药。不知不觉得就把这个习惯留到了现在，只要是看见字，就得读出来。
　　原来是个大老板啊，顾容拿着那个名片站起来，想了想，还是把它放进了书桌上的收纳盒里。顾容的性格映照着自己的名字，他真实善良，就算是杨钦洲真的撞到他了，没有多严重的伤害他也不会打电话过去，更何况杨钦洲刹车踩得死死的，距离他大概半米就停下了车，是他自己胆子小，不大不小的一惊呼，把菜扔了，倒是吓得杨钦洲还未接完电话便从车上下来。
　　顾容把名片放下，进了卧室把灯关掉，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床头灯。这也是从小养成的习惯，小时候家里穷，就算是治病爷爷也不会多收钱，买不起灯拉不起电，晚上看不见时便点一支蜡烛。吃饭的时候蜡烛就在饭桌上，看医书的时候蜡烛就在书桌上，睡觉的时候蜡烛就在床头柜上，伴着昏黄的灯光入睡。一支蜡烛搬来搬去，最后睡觉的时候也只剩半根手指那么长，刚刚睡熟便也就熄了。
　　刚刚买这个房子，顾容挑选家具的时候便一眼相中这个灯。它简约成熟，灯光和小时候爷爷给点的蜡烛发出的光一模一样。
　　1995年，顾容15岁，他只身来到北京，除了腰包里爷爷存下和村里人接济的360块钱和胸前爷爷的一柸土之外，一无所有。
　　前两年来到北京找周瑜礼，可谁知道那个医院被拆了，顾容到处去问，谁也不知道周瑜礼是谁。他又没有手艺，也没有熟人，日子苦啊。做过传菜员，做过送奶工，去过纸厂，也进过车间，去过工地，也扛过码头的货。日子最清贫的时候在垃圾箱里翻出的长毛的馒头他吃出了肉的滋味，在人民公园的长椅上，一睡就是几个星期。感受过苦日子的难捱，所以他异于常人的能够忍受痛苦，懂得生活的艰辛。
　　直到17岁，他才开始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那天下着鹅毛大雪，顾容刚从车间里出来，正准备回自己租的那个小小的地下室，虽然也没比外面暖和多少，但至少可以躺一躺，睡一觉。他低着头紧快的往家里赶，忽的听见前面十字路口人声鼎沸。顾容累的不行，他只想回家休息一下，但迷蒙见闻见了血腥气，作为医生的职责让他停下脚步。
　　地上那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计其数，手腕处更是在往外淌血，呼吸微乎其微。他麻利的从背包中拿出剪刀从外套上私下一长布条，按照“8字”法利利索索的绑好，打结。然后双手交叠放在那人胸骨下2/3处做心脏复苏，一边招呼外围的人打120。
　　那个年代的人性格老实，没那么多花花肠子。让打电话便打了，救护车来了以后那人的呼吸也差不多恢复了些，顾容刚想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便被跟随来的护士不由分说的拽上了车。
　　七七八八的检查完，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顾容认得直，想赶紧回到工地把上午未完成的工作填补上，不然上午搬的砖，和的泥全都是白干！
　　“小伙子，病人来医院之前的急救工作都是你做的？”
　　大夫看起来六十多岁的样子，头发花白，戴着银框眼镜，看着和蔼，像是去世前的爷爷。顾容想着，便伸进胸口摸了摸爷爷的土。
　　“是，随手就做了。大夫，我还有事，先走。”
　　顾容有些着急，下午的工事还未完成，如果迟到了上午就白卖力气了，他从大夫对面的椅子上站起来，转个头就准备走。
　　“小伙子，你先别着急走，我想问问你你在哪个医院上班哪？”
　　老大夫推了推眼镜，也跟着顾容站起来，他刚才看过顾容的绑带，手法娴熟紧密，一看就是学过好多年。
　　“我…不在医院上班，我在车间里，包沙发皮。”
　　顾容不知道这个大夫为什么要问自己的职业，但出于对大夫这个职业的尊敬，也处于对他的平易近人，顾容便说了。老大夫听了顾容的话，没问他别的，只问了他句话。
　　“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顾容，容易的容”
　　一听这话，老大夫眼睛亮了。
　　“你可是顾长清的孙儿？”
　　“是，您认识我爷爷？”
　　“老家可是栎木山的？”
　　“是”
　　顾容觉得奇怪，爷爷在山里住着，一辈子也没出过山，这个大夫怎么会知道爷爷的名字？！
　　“容容，我是…我是周爷爷！周瑜礼。”
　　周瑜礼？！就是爷爷临死之前告诉自己的那个爷爷吗？
　　就是找了五年都没找到的那个周瑜礼吗？
　　顾容站着没动，眼里已经溢出泪花。
　　“孩子！苦了你了啊”
　　周瑜礼的这句话一出来，溢于言表的难过喷薄而出，顾容这么多年的委屈一股脑的冲向头顶，炸开了。
　　“呜呜爷爷！”
　　顾容再也忍不住，上前两步跪趴在周瑜礼的怀里哭，周瑜礼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抹眼泪。
　　“好孩子，找到就好找到就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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