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边鬼话

　　西城，文化产业特色一条街。
　　眼看着十月份了，秋老虎一点也不含糊，简直能把人晒成个锅贴饼。
　　摆摊卖假古董的老郑最近看着就一脸愁，愁的斑秃都又多了一块。人背生意也不顺，整一周连个痰盂都没卖出去。眼看着到了中午饭点，来逛街的人少了，老郑都懒得理路过的仨瓜俩枣，从马扎底下扥出个衬衫盒子，里头是他自己种的烟叶。他卷了根烟抽了一口，和身边算命的骂娘。
　　“操，这人背真是不行，烟抽着都没味。”
　　旁边摆摊算命的是个带着墨镜兢兢业业装瞎子的年轻男人，他四周看看，大太阳底下也实在是没啥人，干脆把墨镜给摘了。“大爷啊，你家这是啥事儿啊，你看你这一把年纪了，啥风浪没见过，这能把你愁成这样？”
　　“叫啥大爷，说多少遍记不住啊，叫郑哥。”老郑犹豫了一下，往死里抽了一口烟，又接着骂娘：“操蛋的，这烟真一点味没了。”
　　年轻男人笑了，一双桃花眼，笑起来痞里痞气的，而淡琥珀色的眼球却看上去非常温柔，“郑哥，到底啥事儿啊。不过你这烟……”男人闻了闻身边的烟雾：“自己种的？”
　　“那是，一年就种这么几棵，农家肥养着，入秋时候小火炕上煨干的，那香味，神仙闻了都不走。”老郑眯起了眼睛，也跟着抽了抽鼻子，像是闻到了烟草香似的：“就这样出来的烟，才够味。买的卷烟没味道。操……小唐，我这上火了吧，这烟咋抽咋没味，跟抽报纸卷似的。”
　　唐征闻了闻，眯着眼睛又笑了。
　　“郑哥啊，这可真不是您上火了，您这烟，就是一丁点味都没有。”
　　老郑手一抖，一坨烟灰直接掉大腿上了，大裤衩子底下夏天才解放出来的大腿身娇柔嫩，烫得老郑一个哆嗦。
　　唐征看着老郑这模样，意味深长的说：“郑哥啊，神仙闻了都不走的烟，这怕是真被什么给抽过了啊……”
　　正午大太阳底下，唐征和老郑头顶连把遮阳伞都没有，老郑却硬生生的打了个哆嗦，一粒一粒的鸡皮疙瘩眼看着从胳膊上浮了起来，半胳膊的汗毛全炸起来了。老郑扯了扯嘴角，“小唐，这可不敢胡说啊。”
　　“这怎么是胡说呢，”唐征也卷了根烟，半眯着眼睛抽了一口：“郑哥啊，您这卖古董也是家传的，有个说法听过没？”
　　“什……什么？”
　　唐征吹了个烟圈，等那个没有一丝烟草气味的烟圈袅袅散了，才慢悠悠的说：“阴十五的露水，阴十六的草，阴十七的红月亮阴阳倒。”说着他颇为陶醉的抿了抿舌头：“郑哥啊，不瞒你说，你今年这烟草，收的时候不对啊。是不是烤的时候特别香，香的屋里都没人愿意进去？”
　　老郑想起了今年烤烟叶的时候那股异乎寻常的香气，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那就是了，这烟草当然应该没味道，那人能抽到的香味早就没了，现在要还是能觉得这烟香，那……”
　　大白天的，老郑硬是后背一片冰凉，冷汗把衣服都打透了。哐啷一声，他腿一抽踹翻了零钱罐子，里头的硬币叮呤咣啷洒了一地。唐征跟没看见似的，痞里痞气的笑着说：“那可不就是，不是神仙就是鬼了吗，您觉得您家里来过又养着的是哪一样？”
　　老郑哆哆嗦嗦汗出如浆，脊椎都顶不住了，眼看着就要滑到地上。唐征啧了一声，看不过去，伸手捞了一把。老郑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整个人都扒在了唐征那只扶他的手上：“小唐啊，没想到你看着是个算命骗子还懂这些个，你可千万要救救老哥哥啊！”
　　唐征有点嫌弃的看了看老郑那一脸乱七八糟的冷汗和鼻涕，轻轻巧巧的就从老郑怀里抽回了手：“好说啊，郑哥，你听过净意门吗？”
　　“听过听过，”老郑点头如捣蒜：“这谁没听过啊，小唐莫非是净意门的高人？”
　　“不是。”
　　老郑心里一下子沉了下去。
　　“但我比起净意门还是有那么点优点的。”
　　老郑心中熄灭的火花又砰地一声燃烧起来了。
　　唐征笑的几乎要露出八颗牙齿：“我收费便宜，还不排队啊。”
　　老郑心中起起落落，一口气没提起来，背过气去了。
　　“啧，不禁逗。”琥珀色眼睛的年轻男人看着瘫软成一团的老郑，颇有几分委屈的说：“就不能听我说完吗？他们掌门人还是我从小带大的呢。喂，你到底请不请我去看看啊。”他伸出脚来拨了拨老郑，看老郑确实是没反应，从摊上捡起老郑那个老年机，给他儿子打电话：“小郑啊，我是你爸隔壁的唐征，你爸又中暑了，过来接一接。”
　　大约一刻钟，一个和唐征看着差不多大的年轻人一头大汗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
　　郑年，老郑的独生子，看着就普普通通一个年轻人，就是孝顺，街坊邻里都知道。这工作日里也毫不含糊，听见自己老爹中暑了，估计扔下饭碗就跑过来了。他一看见老爹歪靠在墙根上，赶忙就往起架。但郑年身子骨一看就是常年坐办公室的，身上没二两肌肉，老郑这发福的体格子和他一比简直是坐山，他一个没架住，差点把他老爹又扔地上去。还是唐征看不过去，一只手拎了拎老郑的后脖领子，才让郑年扶稳了。
　　郑年狼狈的托了一把要掉不掉的眼镜，“谢谢唐哥，我爸平常也多承您照顾了。”
　　唐征摆摆手：“平常都是郑大爷照顾我，快别客套了，赶紧带你爸回去吧。诶这步行街里头出租也开不进来，你带你爸到街口方便吗？”
　　郑年不禁有点尴尬。
　　他也确实折腾不动。郑年又把他爹放下，给他掐了掐人中，结果老郑这口气还背得挺认真，愣是没醒。唐征仔细看了看老郑的脸色，原本还以为是他给逗的，敢情这真是中暑了啊。
　　唐征最后那点子愧疚也没了，他拎着老郑帮忙扶了一把，一边说：“看你也弄不动他，我和你搭把手。你等会儿，你爸这摊儿给收收？”
　　郑年一脸感激：“那可真太谢谢唐哥了。”说着手下不停，把摊儿上的东西卷巴卷巴塞到老郑摆摊带来的黑帆布兜里，最后还拎起来颠一颠。唐征看得一脸牙疼，心说这要是老郑醒着，看你这么糟蹋他那点高仿做旧货，他不大鞋底子抽你。
　　但老郑现在还昏着，也没人心疼那点假古董。唐征和郑年一个抗人一个抗兜，步行街门口打了个的把老郑弄回家去了。
　　老郑家住新北花苑，离文化产业特色一条街不远，走路过来也就十几分钟，是个新楼盘。听说是郑年上班之后，心疼他爸天天跑老远去摆摊儿特意买的。刚好离他上班的地方也不算远，算是皆大欢喜。文化产业特色一条街虽然没在市中心，但地段也非常好，房子也异乎寻常的贵。唐征想了想这片小区的房价，又想了想老郑每天买东西的那点钱，心说这小郑工作不错嘛挺有钱的，年轻人的奋斗模板啊。
　　然而小郑刚一推开门，唐征的脸色就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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