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落

　　梅落这个名字是翎老板帮我取得，原本我并没有名字，娘总叫我“奴儿”，可是我想这绝对不是我的名字，因为我听街坊们也叫他们的孩子“奴儿”。
　　世上绝不会有这么多人叫同一个名字。
　　可是，我从来不敢问娘我叫什么，因为娘会打我的。
　　娘是疯子，大伙都这么说。
　　爹呢？我不知道，我没有爹。
　　村里有个很会读书的秀才告诉我，谁都有爹娘，所以我也应该有爹，肯定是我爹不要我了，抛弃了我和娘。
　　记得当时我很认真地对他摇摇头，不对，不对，你说的不对，我真的没有爹。
　　八岁那年，村子里闹蝗灾，粮食差不多都被蝗虫啃光了，大伙都没得吃，但是也不知是谁传开的，说城里有吃的，好多好多，鸡鸭鱼肉，香喷喷，酥脆可口的糕点啦，小米粥啦，反正你想吃什么就能吃到什么。
　　我想进城，我对娘说，城里有吃的。
　　娘听了，先是一愣，然后不由分说地就把我关在柴房里，自己却在柴房外大声地哭起来，边哭边嚷道，城里人都不是好东西，你想死，就给我死在这里，好歹落个干净……
　　一听到“死“，我就头皮发麻，我怕死，我不想死。
　　五岁那年，我亲眼看着村里一个偷瓜的被村民围着活活打死的惨状，死，太可怕了。
　　可是，最后，我还是逃了出来，因为，我，实在太饿了。
　　我把柴伙堆得高高地，从气窗爬了出来，重重地落在地上，很疼。
　　我偷偷地探出个脑袋，看了看柴房外面，娘，又不知道去了哪里。
　　以最快的速度一口气跑出了村子，我觉得自己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于是，没有一丝不舍，我踏上了去城里的路。
　　娘的疯癫，村民的鄙视，孩子的嘲笑，都抛开了，仿佛禁锢我多年的枷锁在这一刻，全都被解开了。
　　我再也不要回来了！
　　也不知步行了多久，我终于到了城里。
　　这是我第一次去城里，不，应该说是我第一次离开村子——那个污秽肮脏充满不堪回忆的地方。
　　村子里的传言不错，城里确实有吃的，各式各样，看得人眼花缭乱，可是有一条，没有钱，再好的东西也是看着别人吃。
　　我就这么茫然的走着，不知道应该去哪，也确实无处可去。不过，我觉得自己已经很值得了，即便是饿死在这里，反正留在村里也是饿死，在这里也是饿死，但好歹我来了一趟城里。
　　如果，不是一个长得有些猥葸的干瘦男人叫住我，我可能真的打算就这样走下去，一直到我饿死。
　　喂喂，小姑娘。
　　我转过身，漠然地看着那人。
　　小姑娘是不是第一天到城里来呀？他很是热情地问道。
　　对于他的“慧眼”，我并没有吃惊，总听村子里的人说，城里人，狡猾着呢！
　　嗯。我很沉着地应道，反正现在我连“死”都不怕了，还怕和别人说话吗？
　　他又问，小姑娘有没有熟人在城里啊？
　　我说，没有。
　　哎呦！那你怎么办呀！一个人在，城里可危险着呢！他故作惊呼状，坏人多着呢！
　　我心里暗笑，你不就是坏人吗？
　　叔叔，你姓什么？我问道，那人吃了一惊，恐怕没见过我这么大胆的。
　　我姓冯。那人答道。
　　冯叔叔，这里有能吃饱肚子的活吗？我问道。
　　这话问得正中那人下怀，他马上乐滋滋地笑了起来，有有有，叔叔我就是看着你一个人孤零零地走了半天，才想问问你情况，看能不能帮上你！
　　我一听，努力憋着，才没让自己笑出来，这人还真是说起慌来脸不红！
　　心里怎么想都行，可嘴上却不能说错话，我马上甜甜地补了句，谢谢叔叔。
　　其实，我已经差不多知道这人是干什么的了，村子里有一户有钱的，前几年买来了个漂亮媳妇，听说就是被人贩子给弄来的，这个人，看起来很想老人们常常谈起的模样，可是我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从小就被人欺负的结果，就是我比他们早熟，所以我不是个让人喜欢的孩子。
　　绕过了几条巷子，跟着那个姓冯的一路走，终于来到了一家大酒楼前，上面写着些字，我没上过学，不认识。可是觉得奇怪的很，叔叔，这家酒楼怎么大白天的就关门了呀？
　　小孩子，不懂，这可不是酒楼，是青楼。晚上才开门，有些事……嘿嘿……晚上做起来方便。
　　我确实不懂，村子里，酒楼是有的，青楼什么的，就没听说过了。
　　那人领着我绕到侧门，小心地敲了敲，轻声叫道，翎老板，我给你带了个新货！
　　门从里面“吱嘎“地一声打开了，开门的是个老头，看到姓冯的那人时，一脸不屑，瓮声瓮气道，又做害人的事了！
　　嗐嗐，还不是为了过活嘛！你老也不是这么过来的嘛！姓冯的那人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哼！那老头听了很是不悦，转过身，再也不看我们一眼。
　　翎老板真是个美人！见到她的时候，我都觉得有些晕乎。
　　村里的那个花钱买来的漂亮媳妇，跟她一比，简直就是只草鸡！
　　翎老板仿佛刚刚才起来的样子，正端着杯茶醒神，然后抬起头看着我。
　　你说的就是这个孩子？翎老板的声音千娇百媚，听得人好不舒服。
　　唉……是是是，翎老板，你看看，怎么样？那姓冯的点头哈腰笑着问道。
　　不怎么样。翎老板淡淡地说道。
　　姓冯的脸色一变，但立刻又赔笑到，翎老板，你再看看……
　　翎老板笑笑，低下头来，又抿了口茶，微微摇了摇头。那姓冯的似乎有些急了，正要说些什么，我却一下打断他，我把自己卖给你，不要钱，只要让我吃饱穿暖就行，我什么都会做，烧水做饭擦桌子，我都会做好的！
　　嗯？翎老板似乎有些兴趣，微微抬起头，看着我，我觉得她的目光灼热地仿佛要把我燃着了似的。
　　一旁的姓冯的却急了，对着我骂道，大人说话，小孩子不懂，乱插什么嘴？
　　我被他这么姨妈，倒是下着了，可翎老板却放下茶杯，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你不是他带来的？
　　我一惊，抬起头看了看翎老板，点点头，又摇摇头。
　　翎老板，你别听这丫头胡说，你这丫头怎么翻脸不认人呢？你刚刚不还叫我冯叔叔的吗？那姓冯的嚷道。
　　哈，冯老板，在我面前，还是少张狂点的好！翎老板侧着身，看了姓冯的两眼，绢儿，给冯老板五两银子。
　　是。门口站着的一个少女走进来，从腰间拿出银两，递给姓冯的。
　　哎？翎老板，翎老板，这一点，也太少了吧！最近生意难做，找一个不容易……
　　翎老板瞪了姓冯的一眼，姓冯地就仿佛被雷劈了一般，不敢多话。
　　冯老板，不要在这种小事上弄得不愉快，以后的生意还有地做呢！翎老板的声音依然温柔，可明显有着威胁的口吻。那姓冯的瞪了我两眼，头一摆，走了。
　　冯叔叔，谢谢你！我对着姓冯的后背叫了身，他也没回头，看来被气得不轻。
　　哈，真是个奇怪的孩子！你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吗？翎老板仔细瞧了我两眼，问道。
　　知道，人贩子。我将记忆里的这个词搜出来，告诉翎老板。
　　那你还谢他？翎老板更是感了兴趣。
　　要没有他，我就不能到翎老板这里来了。我很天真地笑着说，这天真里至少有六分是假的。
　　哈，有意思！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等着翎老板给我起呢！我甜甜地说道。
　　翎老板又上上下下地看了我几眼，然后摸摸我的头说道，小丫头，太过乖巧可不好哟！绢儿，你先带她去好好洗洗，换身干净衣裳！然后去吃点东西，今晚先好好睡一觉，明天白天，我再找你！
　　是，翎老板。我很听话地应道，翎老板眯起眼睛看了看我，那一瞬间，没来头的，我突然觉得很是不安，看来，她说的没错，太过乖巧果然不是好事。尤其是在她这样美丽的女人面前，我感觉到寒冷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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