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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如何才能长久地身处那肮脏之处。”
因此被关闭起来的门现在正一扇不剩的打开
在月之都的背面,那犹如璀璨的珠玉般发出幽寒而冷漠光辉的蓝色球体,可以被看见。
它是如此的美丽,让人忍不住想要呵护在手心。我总是认为它的触感应该不是如所见般携带着寒意,一定是暖暖的,暖暖的。所以,我想要试着用手触碰看看,沿着它的轮廓,慢慢移动着手掌,仿佛真的可以摸到那柔柔散发的白色光芒。
它是个肮脏的东西,肮脏的地方。下贱的地上人所生活的地方。
“永琳,你见过海吗?”那个女孩子,如黑夜般美丽的乌发垂在背上,长长的裙子拖到了地面,她纤细的背影显得弱不禁风。
“没有。”我摇着头回答。摇不摇头都没有关系吧,她看不见。
“真是可惜。”似乎叹息了一声,她接着说,“书上写得很美呢。”
“公主殿下,在那个下贱的地上人居住的世界里确实有所谓的海,但是月亮上是没有的。”对待她的时候,我大概抱有了尊敬但敷衍的态度。所以给与她的回答一向就只是照本宣科,规矩却又疏远地应对,这次也是一样,“所以卑职没有见过。”
“这些我当然知道,”她略略地偏转过头来,神情淡漠,微皱的眉头传达着不满,“月亮上没有海这种事情。”
“抱歉。”我低下了头轻声说着。
在刘海的遮蔽下我抬眼偷偷观察着她的反应,她偏转的头没有回过去。沉默地看着我,逆光的美丽侧脸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灰暗的阴影留在白皙的皮肤上,让她的神情更为冷淡。
“真是无趣……”片刻之后,她以兴味索然的语气开口,同时转身向着我的方向走来,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起伏。当她擦过我的身边时,眼角的余光让我瞥到她斜睨我的视线,冷漠而轻视,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她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口,听起来越来越遥远。我抬起头,转身朝着门的方向看了一会儿,平静地拿起了桌上摊开的书本。
关于地上的事情,书上大略写着这些内容。她看了这本书,所以才突然地那么问我的吧。
那个斜睨的眼神又浮现在了脑海里,让我不自觉地皱了下眉。虽然我并不是很在意别人对我的看法,也不觉得我有什么值得别人评说的地方,但是作为人的自尊总还是有的,当受到屈辱的对待时,自然而然地会产生不满的心情。
在我17岁提前从学校毕业之后,正式为皇室的研究院服务以前,我听从家族的安排成为了公主殿下,那个作为月之都美丽与高贵象征的存在的私人教师。虽然一开始并不是很满意这个职务,也曾经向父亲提出愿意进入研究院见习,可是,在他略带失望和期许的强硬眼神面前,我非常怯懦地点头答应。
在我很小的时候,所有人都告诉我,我是以知识超群而闻名的八意家百年难得一见的可塑之才。因为这个原因,我必须在课业上非常花功夫,也许外加真的是有些天赋的,也确实做到了出类拔萃的程度,没有引来周围人的失望叹息。但我想,真的害怕着周遭指斥的并非是我本身吧,而是那个对外夸耀了的家族。
不过这也不是作出这种安排的真正原因。任何知识与技术都是为统治服务,那么理所当然地将自己的领域局限在狭隘的范围内是不可能,也是不应该的。八意家所有研究的经费都是来自于皇室的支持,如果说不上效忠的话,至少要讨好。我自然比谁都明白。
第一见到公主,她也是那样背对着我,站在敞开了窄窄一人宽左右的纸门前。偌大的房间里,她一个人站在那儿,长长的黑发垂到了腰际,整齐得纹丝不动。庭院里的阳光通过那狭窄的开口泄进了阴暗的室内,她灰色的影子拉长了投射在榻榻米上。
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响动,但也许是不在意才没有理会的。直到女官出声请示,她才慢慢地回过头来,那张白皙而精致绝伦却带着茫然麻木表情的脸庞,绝对不是用三言两语可以形容的。不得不承认,她是整个月之都最为美丽的,至少是我所见过得最为美丽的女性,即使从目测身高来判断,她的年龄也只有十三四岁左右。
人之常情地,我有些呆滞地望着她,可是公主她却露出了些许嫌恶的表情,让我颇为诧异和受挫。是不喜欢这么被看着吗,还是讨厌别人欣赏自己的美貌,我这样想着,若无其事地收回了失礼的神态,恭敬而严谨地向她行跪拜的礼仪。
“是八意家的人吗?”她以悦耳而稚气的嗓音询问,语调平平。
“是的,公主殿下。”我低着头答道,尽量显得谦卑,“从今天起卑职将作为您的私人教师,辅导您的课业。”
我盯着地面等待她下面的问话,但是过了许久她也没有再出声。虽然很困惑,但从小获得的教养让我克服了抬头张望的想法,继续静静地等候。
长裙从地面拖过的“沙沙”声响起,我知道她正朝我走来,下意识地更低地压下了脑袋。但出乎我的意料的是,她根本未作停留,直接地毫不犹豫从我身边掠过。裙子绸缎的面料一瞬间从我的手背上擦过,非常细滑的触感。
直到她离开房间,我终于抬起头仿佛突然放松了一般轻轻舒了一口气,稍稍扭动因长时间保持低垂而僵硬的脖子。
“八意小姐,十分抱歉。公主并没有恶意的。”女官用歉疚的笑容向我解释着。
我微笑着摆了摆手表示不介意,女官再次怀着歉意笑了一下,快步朝公主离去的方向根过去。
她甚至没有问我的名字呢,走向分配给我的房间时,我这么想道。
与公主第一次见面,她只同我说了一句话就离开了。而且我也相当怀疑她的问话也不是对着我的,也许是在问那个女官也说不定。
那个时候,我低着头,所以并不清楚她从我身边走过时所带有的是什么样的表情。但是,有时会禁不住猜想,她那个时候大概也是这么看我的,斜斜地降下她美丽得如同夜空般凝练而深邃的高贵眼眸,带着冷漠与轻视地迅速瞥了我的头顶一眼,可能连我头发的涡旋都没有看清。
当然,即便如此,公主在那之后还是非常准时地接受我的辅导,虽然还是不怎么说话,多数时候安静地听着,但已经直接地唤我作永琳,什么时候开始不记得了,也不是她向我询问的名字,大概是无意间听哪个女官提起然后顺便地记下了,我始终不认为她会刻意记得这种东西。
从来都是那么高傲的公主殿下,最经常地用她纤细的背影对着我。就像不想让我看到她的脸一样,对着敞开得窄窄的纸门站着,貌似思考一般静默地看着外面的庭院,也许也不是在看庭院。有时候课上到一半,她也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优雅地起身,自顾自背对着我思索般站立。让我向来大为疑惑,到底哪里触动了她的情绪了。
有什么可以看那么久的,一个小孩子而已。偶尔我也会这样不敬地想着,但作为属下当然是不可能说出口的。其实也不是那么在意她,我想我只须要做好本分的事情就可以了,关于那个高傲的公主的其他事情根本用不着我去关心。如果非要说我是因为被忽视才产生了这种不满与抵触,也不否认有那么一点点成分在内。虽然并不以被硬冠上的天才之名为荣,但心里的微薄骄傲和自豪感还是会偷偷作祟。
到底在骄傲什么呀。除了容貌美丽得无与伦比的公主殿下,若再去掉公主的头衔,还能够剩下些什么呢,只不过是一个任性又自以为是的小女孩而已。总是摆出冷淡又高深莫测的神情,把别人都当作傻瓜。实际上,什么也不能够做吧。
其实,真正在轻视的是我。对于那个美丽的公主,美丽的陶瓷娃娃,打心底里地轻视着。即使连我自己都觉得这么想太浅薄了。
美丽的东西,不代表是美好的,我这么认为。那颗散发着幽蓝光芒的美丽球体,我跟着父亲去月之都的背面时,出神而入迷地凝望着它,对于那时的我来说它是那么瑰丽而迷人的存在,曾经给我带来纯真的欣喜与渴望。
但是,它是下贱的地上人所居住的肮脏的地方,充满污秽的肮脏的东西。
两年以后,我作为公主老师的职务终于结束了,带着喜悦的心情,我加入到了由八意家主导的皇室专属研究院,那里的科研氛围和大量的尖端技术资料都让我觉得极为舒服和赞叹。想着终于可以摆脱那个麻烦的公主殿下了,心境不由得明朗起来。
可也不能否认有些怀念。虽然在公主身边的两年并不能说愉快,但毕竟我们还是相处了两年。苦痛大概最容易在记忆里留下刻痕,我们总是依恋着曾经让我们苦难过的东西,我们不能放弃我们曾经为之付出过的。也许正是这种心态,我时不时也会想起公主,在做着实验的时候,偶尔会想到那个美丽无比的女孩子此刻是不是也像曾经那样孤独而莫名地站立着,透过纸门窄窄的开口望着外面。想到这里我也会禁不住仰起头看看窗户外面的天空,视线里的它,有时是蔚蓝的,有时却带着阴云而低沉灰暗着。
公主,她所见到的天空,又是什么颜色的呢。
最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有一天公主居然突然来到我的实验室拜访我。那时我在草本科药物的研究方面取得了一些可观的成就,因此已经单独拥有了一间实验室。
公主变得比以前更加成熟,举手投足之间都有着动人的情态,足以让千万世人为之倾倒。看着她明丽的黑亮眼眸,心里竟然升起些许了莫名的感动,即使我走的那天她连一个字都没有说过,同样只是用她漂亮而深邃的眼睛淡漠地注视着我,对此我还曾有些耿耿于怀。
“永琳,好久不见了。”在屏退了女官和我的助手之后,她这样淡淡地说着。那美丽的面容依然没有任何起伏,平静得趋于冷酷,一点都没有旧识重逢的喜悦。
“是的,公主殿下。”对她的反应有些失望,但我还是礼貌地微笑着回答。
“你还是这样……”她突然皱了下眉,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又犹豫了一下用别的话接下去,“没有什么改变。”
“是的。”我顺从地应承着,心中却在好奇着她没有说完的是什么,皱眉是她表达不满的标志,以前我就发现了她这个习惯。
“永琳,想必你也应该明白我不会平白无故地来找你。”
“公主殿下有什么吩咐的话,属下会竭力办到。”她直白地说出这样的话来,也在我的意料之中。虽然我不知道她会来找我,但是至少我有自知之明,公主她大概有事相求才想到我吧。
“为我制作蓬莱之药。”她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听不出任何欲望或别的什么杂思,仿佛理所当然般说着。
蓬莱之药。传说中可以让人长生不死的药物,饮下了它,就得以沐浴于永恒之中。身体的时间在那一刻停止下来,灵魂超脱于死亡之外。即使是严重得无以复加的伤害,□□也会再次,再次地重生,仿若无止境一样再生,即使烧成了灰烬,哪怕只残留一粒小小微粒,也可以不断地重生。在古老的药书上,确实有这个传说的记载。但毕竟是传说,所谓传说真伪性就很难辨认了,不过也应该真的有人尝试过吧,我想最后还是失败的。
在我听到这个词从公主口中传出时,不由得震惊地瞪着眼睛看向她。
“永琳,你听过蓬莱之药吗?”几年前,那个女孩子,她站在纸门之前,娇小瘦弱的背影显得孤寂又凄怆。她这么问我,说永琳,你听过蓬莱之药吗。平淡又冷静的口气却让我心里产生了震动,我看着她的背影回答,有。
那么你可以制作吗?她接着这样问。我在诧异之余,想到大概她又是从哪本书里看到了这样的内容,习以为常地谦恭答道,这是上古的禁药,凭卑职的能力是不可能的,而且也是不被允许的。她看着我没有再说话,神色冷淡,但又稍许地透露出悲哀。
我没有深究她当时的表现为何会那样,习以为常地忽略过去,反正那个小公主总是见异思迁。
“永琳,你一定可以为我制作出来。从以前我就那么想。”她语气肯定得让我都几乎自信地以为自己是那么了不起的人了。
“公主,为什么您会那么想呢?”我试探地询问。
“不知道。”她摇了摇头,“可是,难道你不想试试吗,把它做出来,让它不止是传说当中的物品。”
“永琳,我相信你。”她说。
我相信你。难以言明我听到之后是什么复杂的心情,但是她的话语简直是带有了魔力,那种动人的魄力让我抵抗不能。我答应了她,任何根据和准备也没有地答应了她。
连理由都没有问清楚,直到她离开后,我突然地想起。有些泄气,但是还是给自己鼓了劲。对于学习药物专科的我来说,其实这也是个不小的诱惑,我敢肯定研习并热爱着这门学科的人如果有这样的机会,没有一个人会不想尝试。
我查阅大量的文物资料,在研究院的书库里日夜不停地找寻一切蛛丝马迹,除此之外还进行着一系列繁琐又复杂的生物试验。这种事情当然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制作禁药的事情一旦败露,尽管公主殿下说她会一力承担责任,我也不可能让这种纰漏产生。所以以上的工作全都是由我一个人独立承担,隐瞒着所有人,可是惊人的工作量没有助手辅助实在太过于让人劳累,有好多次我在实验中犯瞌睡,差点引起实验室的火灾。
即便如此,我始终没有停止过那种障碍重重,听起来像笑谈的研究。
她相信我。她这么说,所以,不想叫她失望。
“永琳,真的是制作出来了吗?”在收到我的邀请后,她赶到了实验室。但是她的反应却没有预想的热切,还是冷冷清清的表情和语气。
“是的。”我用疲倦沙哑的嗓音回答。
“公主殿下,您是想自己使用吗?”也不清楚为什么,我不假思索地问出了这种愚蠢又显而易见的问题。
公主她却没有嘲笑我,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美丽的脸上所显露的神色,完全没有野望与肮脏的欲念,反而清澈得仿如孩童,又夹杂着我所无法看透的悲伤。一瞬间,我几乎想完全地推翻过去我对她的定论。
“公主,您真的要这么做吗,这份永远,大概是我们所无法掌控的……”前所未有的担惧,让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如果我不喝下去的话,永琳所作的努力不是都浪费了吗?”她就像在宽慰我般,温柔地笑着,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表情。公主她笑起来真的很漂亮,让一切都黯然失色。一瞬间,我忽然想要流泪。
所谓的永恒,是我所无法掌控的。我能够勉强接触到永恒飘然的衣袂,但是,真的是我无法驾驭的。
其实,公主殿下,难道您会不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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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私人的内容,別想和原作搭上多大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