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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
疏钟催晓,梅妆初点,脂粉淡匀。铜镜掩映女子清瘦的侧影。依旧芙蓉如面柳如眉,奈何春未绿,鬓先丝?泪汩汩溢出清宣的水眸杏目,落地琮琤。香奁中一支镶金白玉钗明晃晃的刺眼,信物伤心重见,只恨人各天涯。清宣忙转了视线,茜纱窗外,扑愣愣一只燕儿过翼,既去了,还下雕檐漠漠轻尘。
使女春香此时已打水进来,立于云母屏边等着侍候。清宣一时回了神,匆匆梳洗罢,也懒施脂粉,素颜绾了个坠马髻,便向高堂请安去了。打起翠箔,方夫人正恹恹倚着熏炉取暖。见清宣这里衣裳单薄,生生心疼地将她向炉边拉了拉。“我的儿,业成那孽障苦了你,我代他赔不是。这大寒天儿的,瞧你这可怜模样……好歹仔细了身子。”清宣望着的婆婆,一句话切了痛处,泪又不觉淌下。方夫人见状,知劝也无用,只将头扭到一边,许久一声叹息。清宣见坏了气氛,不敢久留,谎称女工未毕,匆匆带着春香先行退下了。刚掀了帘子,正对着石砌,清宣只觉身子一软,眼际幢幢树影似向她扑来,若墨晕染过的轮廓愈发浓重,掺着些猩红,之后听春香一声尖叫,便不省人事。
再睁眼时,见四面是缀着流苏的凤帷,清宣方觉在床。各房丫头你来我往不知做甚。细细一听,似有人低语。向外一看,却是方夫人跟一郎中坐于犀檀倚上,下面还立着俩上房的婆子。一时心下好生疑惑,方欲起身,春香和翠柳却已迎上。“少奶奶万不可再作践身子,今更是尊贵人了,万事须更仔细……”这翠柳原是清宣嫁后为方夫人所赐,日间只于外屋管些琐碎,不曾入内侍候,今儿这事……清宣方兀自狐疑,方夫人见儿媳醒了,却已上前搀扶。“我的儿,你身子弱,快莫乱走动,有甚吩咐直交与他们。幸得祖宗荫护,方才有惊无险。”“我这是……”清宣愈发糊涂,待要问明底细,先时所见郎中已上前一揖,“恭贺少奶奶,您有孕了”“什么?”郎中贺词本是美意,这会子却似千钧重石,压得清宣出不得气来,心口似被小蛇猝不及防的叮了口,横波潸潸,眼见就要落珠子,奈何众人在此,不好伤体面,竟是将一腔苦泪生生又咽了回去。思及往昔,应谶般直绞的心痛。方夫人那里却浸在抱孙子的喜悦里,丝毫未觉媳妇悲伤,只将一股脑的安胎养生话儿告与一干丫头婆子,连同清宣。说时短,那时长。转眼落日镕金,暮云合璧。晚膳时分,方夫人吩咐春香翠柳给清宣喂饭,又留下来时的上房婆子,一时别了清宣,带着丫头杏儿去了。少顷,东厢房又复了昔时沉寂,清宣眼望沉沉暮色,心又一并纠结的绞起,抑制了半会子的泪尽得倾泻而出,和着西洋座钟的响,凄恻不堪。不想,外屋却喧闹起来。原是上房婆子寂寞无事,依着方夫人疏于管理,习惯的打起马吊。才开胡,却被春香喝的悻悻退下,聚于檐底不解恨得骂着“真真倒霉,好好差事竟换作照应这么个“冷宫”唉,还被那不要脸的小蹄子牵制……”“快莫骂了,仔细少奶奶闻得,吃不了兜着走”,登时屋里屋外又沉寂下来。
冷宫……清宣自无气力去整治那些个犯禁忌的婆子,想来那话却也有理。方业成,屈指一数,竟又是三月没露面了,此时定醉于那花街柳巷温柔乡,偎红倚绿。直将这新婚不久美如玉的人儿,抛到九霄云外去。桂华流瓦,壶剑催忙,凉夜何其,人倚愁悴。
忆当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直将那方家独子说的天上无二,地上无双。待字闺中,清宣倚门嗅青梅,想象着风仪俊采,气度翩翩的方家公子,不时颊醉酡红,不胜娇羞。一同长大的贴身丫头春香亦在心底为小姐祈祷,只盼姑爷名不虚传,配得小姐这般如花美眷,兰惠质,柳絮才。亲是父母定下的,辞了众多王孙公子,只应了方家。可巧门当户相配,人物又登对,二老喜得合不拢嘴,生生将女儿推入花轿。那春香,也作了陪嫁丫头一并到了方家。洞房花烛夜,新娘色姣胜牡丹,掀盖头的那一刹,就将方家少爷的眼看直了,而少女的娇羞使她过了许久才敢略略抬眼一瞥自己的丈夫。这一看,却大惊。面前男子,满脸横肉,面色黑黄,一双色迷迷的三角眼直勾勾的打量自己。“你是方家大少爷?”清宣终难将他与张媒婆口中那美男子对上,竟疑错了人。却眼巴巴的看这不堪入目的男人层层退去自己衣衫。“美人,我自是大少爷方业成,怎不识你相公啊,哈哈……”女子绝望恰若散开的三千青丝,无际蔓延,眼角汩汩清泪满溢而出,初夜记忆残酷不堪。过了许久,鼾声重重萦在耳际,才见方家少爷一幅心满意足模样,清宣吃力的将身子抽出,望着丈夫,再难抑制心中委屈,咬着被子呜咽起来,她恨父母没落实底细便将女儿付与这般不堪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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