瞅你咋地

　　凌晨四点多，空旷的公园里传来滑轮同大理石板撞击的声音。

　　孟徜协着脚下的漂移板，想滑过那个U形平台。不尽人意的是，他的坚持带来的，除了几个疼得龇牙咧嘴的屁股蹲儿，就只有失望和烦躁。

　　他把漂移板甩到一边儿，坐到石阶上，缓缓抱住了头。从送走母亲和继父登机后就一直浑浑噩噩的脑子，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逐渐清醒起来。

　　清醒的大脑使他意识到，自己彻底自由了。

　　孟徜青色的眼圈渐渐红了起来，锤了一下地，发出一声歇斯底里又压抑的呜咽。

　　他拿了一张银行卡，带着几个行李包，被匆匆送回了父亲年轻时住的s城。

　　贝勃规律在他似乎身上全然不起作用，巨大的变数不仅没有让他麻木，反而愈发激愤。

　　但他只能像是一只流浪狗，在迷茫里狂奔。

　　逆来顺受。

　　迷茫和恼怒带来的结果，就是到站的第一个晚上通宵了。

　　道理他都懂，就是丫的睡不着。

　　入秋了，凉风肆无忌惮地在广场上横冲直撞。孟徜就在石阶上这么坐着，直到看见天边儿溢出来一丝鱼肚白，才收拾了漂移板回去。

　　路上一边儿擦鼻涕一边儿踢石子儿，不一会就挪到公寓了。

　　公寓不小，甚至旷得很。

　　他进门后把所有的灯打开，身上的冷气似乎被驱散了那么点儿，就蹬了鞋子就往床上一躺，一躺躺到了晌午。

　　到了十点多，孟徜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毛手毛脚地刷牙洗脸完一看手表，才想起来今个儿是周日。

　　像是突然累极了，孟徜叹了口气，又躺了下去。

　　饿到实在撑不住了，他穿上鞋子，准备下楼。

　　拐到玄关处，他掏了掏衣服口袋和钱包——丫的，没现金。

　　于是又拐了回去，从包里掏出他妈给的银行卡，下楼找atm机去了。

　　看着atm机吐出来的几张粉色毛爷爷，孟徜像是得到了什么慰藉，绷了几个月的心忽然松了松——老子好歹还有生活费。妈也算仁至义尽了。

　　然而不出几秒，他的心又绷了起来。

　　——有人在盯着他。

　　是个穿着连帽衫的光头，帽子搭在头上，双手插在兜里，长得挺帅，但是看他的目光有点不怀好意。

　　自己这样头上戴着Beats，手机又拿着一沓新鲜毛爷爷的学生，精神不知道怎么样，物质是有点儿过于富有了。看起来确实很好抢——孟徜自己也这么觉得。

　　他把钱塞进了包里，攥住了拳头，全身绷紧，注意着身旁的动静，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公寓的走。

　　那个人还在看他。

　　总不能让他知道自己住哪儿。

　　孟徜忍不住了，扫了一遍四周，没有看到别的人，一对一他也不一定会吃亏。

　　他干脆转过身来，破罐子破摔地喊了句:“瞅我干啥？！”

　　对方刚想要开口说话，结果被他喊得忘了说啥，张着嘴杵了会儿，终于说了出来:“…你钱掉了。”

　　孟徜往地上扫了眼，看到atm机旁散落的一张毛爷爷。

　　他脸有点儿发烫，走过去捡了起来，然后看向板寸，抿了抿嘴:“…谢叻。”

　　光头的反应像是总得慢半拍:“…哦。”

　　光头揣着兜冷漠地来了，又揣着兜冷漠地走了。

　　孟徜有点儿恼又有点儿难过，鞋子在路面水泥疙瘩上蹭了蹭。

　　啥玩意儿啊。

　　吃饭的心情肯定是没有了，到超市买几盒泡面回去吧。

　　明天就要去新的学校了，全他妈是不认识的…只能祈祷明天不出幺蛾子了。

　　愤怒把孤独和茫然死死地压在心底。

　　周一，孟徜起了个早，没什么心情吃饭就索性直接出了门。

　　他照着手机备忘录里的地址一边儿走一边儿跟路边遛鸟晨练买早点的大爷大妈问路，可算是摸到了学校。

　　校园四周的栏杆上全是爬山虎，入秋了也照样精神满满的。校门口的石碑上“二十八中学”的“八”断了条腿，上边儿焊接过的印子还依稀可见，不愁看不出是啥字。

　　可真…省事儿了。

　　他径直走了进去，门卫室的大叔就好像看见了老熟人一样，嘴里吸溜着豆浆含糊不清的朝他喊了声:“早啊！”

　　孟徜: “…早嘞。”早你个腿腿儿。

　　有贼摸进来估计也没人管，还行。虽然这学校看起来也没啥好偷的。

　　路上看见了食堂和篮球馆，丫加起来比教学楼还大。操场边上的健身器材堆里，居然还有个U形台。

　　孟徜:………哇哦。

　　上了教学楼，七拐八拐地摸到了高二6班。

　　到的还是太早了些，教室里空荡荡，连个嗡嗡都没有。只有一股子隔夜的辣条味儿，闻得孟徜胃里泛酸。

　　……是该吃点早饭再来的。

　　孟徜一个教室一个教室的数，终于找到了走廊尽头的办公室。

　　他轻轻推开门，里面只有一位老师。

　　那个身材高挑的女老师听到推门的声音，瞅了他一眼，问:“是…孟徜吧？”

　　孟徜点点头。

　　那个老师低下头，一边继续手里的活儿，一边跟他说话。

　　“过来，坐。既然你来的这么早就正好把事儿给你数叨完哈。现在还能塞人的文科班就只有咱6班了，6班乱是乱了点儿，不过只要你保持洁身自好，不被环境影响，维持你转来之前的成绩是没问题的。待会上课之前我把你跟大家介绍一下，也希望你能跟大家好好相处。”

　　女老师把书竖起来，理了理，夹在了左手臂弯。她站起身来，踏踏走向孟徜，然后……揪了一下他的小辫儿。

　　“顺便，男生不许留小辫儿哈。”

　　“我是你班主任，姓卢，喊我卢老板就行。”

　　孟徜有点儿懵，点了点头，茫然地拽了拽左肩上挂着的书包带，决定接受命运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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