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月

作者:涉江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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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是夜,明月高悬,疏星冷清,武当山静得让人双耳只能捕捉到风声。
      上山的小道蜿蜒曲折,道旁树叶飒飒作响,偶尔能听到几声颇为诡异的猫头鹰叫。月色之中,一群黑影迅速从小道尽头窜了出来,其中几人身上还扛着像是麻袋的东西,动作快得听不到脚步声,待看不见了,这里只剩一片寂静恋恋不舍地回荡在空中,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师父,不好了不好了!”武当掌门正在后山的房中打坐,一大早就听到门外小徒弟夺命似的惊慌呼唤。
      掌门姓邱名寞,如今已白发苍苍,胡须胜雪,但他整天直着腰板,完全不像黄土已经埋到脖子的人,长袍飘飘,给他人一种随时都能羽化的感觉,乍看细品都觉得有一股说不出的仙风道骨,这形貌总是唬得小辈们不敢造次。
      邱寞竖着耳朵听动静,小徒弟性急,此刻正在门外来回踱步,还伴着不断的搓手声。
      他不慌不忙地起身,抬手捋了一把及胸口的胡须,摇摇头,才走过去开门,入眼就是小徒弟紧皱的眉头和那张因为跑得太快而正红着的脸,他唤了一声:“云澈。”
      云澈立马凑上前匆匆行了个礼,眉头皱得更紧了:“师父你可算出来了,大师兄被人抓走了!”
      邱寞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闻言也不慌,看看天,估着卯时过了一半,点头对云澈道:“带我去你大师兄房间看看。”
      在路上,云澈猛地一拍脑袋:“师父,我刚才忘说了,跟着大师兄不见了的还有唐师叔门下的赵师兄、宁师叔门下的宋师兄以及王师叔门下的苏师兄。”
      邱寞继续摸着他的宝贝胡子,若有所思。一旁的云澈见他没什么回应,继续说道:“平日里都是这几位师兄监督我们早修,今日却像约好了似的同时不见人影,我们觉得奇怪,就去他们房间找人,谁知他们的被子都没叠,房中还有或多或少的打斗迹象,我们真是毫无头绪,只能来叫师父了。”
      云澈满脸疑惑,歪头问邱寞:“师父,你说,是谁要抓师兄们?”
      邱寞伸手把他的头摆正:“一切要等为师看过再说。”
      云澈点点头:“哦。”
      武当的弟子全住在前山,各自有各自的房间,刚才云澈说的那几位都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天资聪颖之辈,来人既然能够不扰后山的老一辈把他们弄走,想必不是武功高强就是使了手段,有何目的?又是何人作怪?
      一路思量,邱寞便到了自己门下大弟子何书的房间。
      云澈把刚才的发现都指给他看。
      邱寞沉默地在房中踱步,脚边是滚到桌下的烛台,绕桌的四条木凳东倒西歪,桌子边沿裂开,他一看便知这是何书使了一招“风过九霄”,能打在桌上,说明被人躲开了。走到床前,被子翻开大半,似乎是躺着的人一惊之下立马翻身下床导致的结果。视线扫及枕头,邱寞眼一暗,只见上面最右侧有一个紫色的手指抓印,云澈刚才只是大致扫了一圈,并没注意到这处不太起眼的地方。
      这分明是绥州李家的“千斤指”,五指力压千斤,会在所过之处留下深紫色的印记,铁棒也要被抓变形,如若落在人身上更是叫人痛不欲生。
      可这李家,又分明在五年前被灭了门,“千斤指”重出江湖,难道是有人故意为之?
      事情越发不可捉摸起来。
      云澈的另外几位师叔也悉数赶来,各自将自家弟子房间的情况向邱寞说了一遍,只何书这里有一个神秘的紫色指印。
      有人眉头紧锁云雾里摸不清方向,就有人一身轻松愉悦无比地解决温饱。
      峄州。沈云开坐在酒楼二楼靠窗的位置,一个人点了一大桌子,有酒有肉有曲子,他并没动筷,只斟着酒,偶尔喝几口,偶尔扫扫窗外,偶尔笑着看看拉二胡的老人和他身边八九岁的小姑娘。
      老人拉的二胡曲绝不可能是欢快的,沈云开却听得津津有味,不时还随着沉郁的调子摇头晃脑。
      二楼本就只有他们三人,一曲罢,这里便突然静了下来,沈云开塞给老人一锭银子,摸摸下巴,评道:“好听。”
      老人拉过身边的小姑娘,摸着她的头:“还不快谢谢这位公子。”
      小姑娘照做了。
      沈云开一笑,指着一桌子菜对小姑娘道:“你喜欢吃哪些?”
      小姑娘抬头看看他,犹豫了好一会儿,确定眼前这位公子的笑容是真的和善之后才敢伸手指了几盘。
      “那你端走去旁边桌子和爷爷一起吃吧。”
      老人家赶忙起身道谢,沈云开摆摆手示意不必,转眼又看窗外去了。
      心想,做好事,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啊,怎么就有人热衷呢。
      来峄州,是因为收到了一个老友的信,信上如是说:
      小徒叶清朗,初次独入江湖,涉世未深,恐不识人心险恶,世故百态亦非其所能周旋,云开江湖中人,低调内敛,深谙世故之道,还望多加照料,感激不尽。
      看了前头几句话,沈云开一阵惊诧,叶三声那老头这是在他面前装什么正经呢,待继续看下去,诧异就没了:
      叶清朗那小兔崽子,性子太直,是个认死理的主,听师兄们聊了几句江湖就春心萌动,非要进去插一脚,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叫我这个白发人送黑发人,岂不是大罪过?云开你代我去瞧瞧,必要时甩他两耳光也行。我猜他下山就要往峄州而去,你如果在峄州碰到一个穿着青衣裳,背着把剑,眼神清澈又无知,顶着一张小白脸,整天在路边打抱不平助人为乐的傻子,那就是他没错了。
      看到这里,沈云开乐了,想入江湖便是春心萌动了?又是小白脸又是傻子的,有师父这么说弟子的吗?
      最后居然还加了一句:两耳光还请莫甩重了,没必要的话也就不甩了吧?
      这商量的语气,真是。
      妙也妙也,师父妙徒弟也妙。
      正好没事,去瞧瞧也好,他倒要看看这个叶清朗究竟是怎样一个奇葩。
      当时确实没想到,在峄州这么一等就从夏等到了秋。
      这个江湖原本有四大世家,峄州白家擅交,绥州李家重武,滕州许家与汴州齐家名气稍弱,却因联姻之故关系最好。
      可就在五年前,一屋子武痴的李家被人屠门,一夜之间化作虚无,是以四大世家如今只剩了三家。其中缘由不知是被谁瞒了下来还是怎样,李家每被提及,旁人都知之不多,只能在酒足饭饱之后唏嘘一声世道太乱。
      沈云开吃完饭,悠闲地踱步出了酒楼,小二一个劲地在他身后喊着:“客官慢走,客官下次再来。”
      可见也是个有眼力见儿的,瞧人家出手阔绰,不但包了一整层楼还听那他欣赏不来的曲子,必是贵人一个。
      沈云开拐过一个巷子来到另外一条街,走了几步就停住了,若有所思地看着不远处。
      “走走走,没钱别来吃饭!”中年人满脸嫌弃,把两人从门内撵了出来。
      “老板,您赏点东西给我妹妹吃,我以后一定会报答您的。”少年护着妹妹,被推开了几步,连连弯腰朝中年人恳求道。
      老板鄙夷地上下打量他:“你个小叫花子拿什么报答?”
      少年还想说服他:“我要上武当去,学成之时定会回来还您钱。”
      中年人呸了一声,道:“就你还上武当!?谁要你啊?”
      小姑娘一脸害怕,怯怯地伸手拉少年的衣袖,细声说道:“哥,我好饿啊。”
      少年低头看了她一眼,又抬眼看中年人:“老板求求你了,发发善心吧。”
      中年人抬手,本想继续推少年,手腕忽而被人抓住,一阵钻心的痛,可见那人用了多大的力气。中年人恶狠狠地转头,只见来人肤色白皙,双目清明,一身青衫,腰间束着一根巴掌宽的白色腰带,简单不失俊逸,大约弱冠年纪,莫名让人联想到山间青竹,夜里朗月。又听他用清澈的声音道:“与人为恶不如与人为善。”
      中年人甩开他,不耐烦道:“你又是什么人?”
      “在下叶清朗。”
      沈云开远远看见他就有了猜测,因耳力极好,听到这一声,又看到他正在做的事,蓦地就想起了叶三声的话,暗道有趣,朝那边走过去,在两兄妹背后停下。叶清朗和老板争得正欢,没人看他。
      “没钱就不能吃饭,天王老子也不可坏了规矩。”老板气呼呼地说道。
      “可是这位小少年说过会来报答的。”叶清朗稍稍加重语气。
      老板看傻子似的白了叶清朗一眼,似乎是嫌他过分幼稚:“什么报答不报答,以后东南西北,谁还认识谁啊?”
      叶清朗转头看少年,自动忽视匆匆瞥到的沈云开:“你会报答的吧?”
      少年见到有人出头,立马说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我信你。”叶清朗点头。
      “有病!”老板拂袖而去。
      剩下三个人,小姑娘泪眼汪汪的,恐怕是饿得厉害了,少年捏紧了拳头,为自己的无能深感无奈,而叶清朗黑着脸,仿佛是第一次感受到人的恶意。
      沈云开在身后满不在乎地说道:“你给他们钱不就完了。”
      叶清朗看了他一眼,去附近的摊子上买了些糕点给两兄妹吃,问少年:“我看你谈吐不凡,怎么到了这个境地?”
      少年这才将身世说出,他叫余声,不过十三,妹妹叫余音,六岁,两人本是绥州礼县人。礼县是个靠山的小地方,他平日跟着县里的先生做学问,本也可无忧无虑地长大,可谁知那里一连下了半个月的暴雨,洪水泛滥,山体塌陷,家全被淹了,爹娘带着他们兄妹逃难,一路南下。后来更是艰辛,他爹在来峄州的途中因为偷了别人的银子叫人追了三条街,本就没钱吃饭,又跑了这么久,最终体力不支倒在路口。娘带他们赶过去的时候正看到爹在小巷子里叫人拳打脚踢,她二话不说把两个孩子塞进了路边的木篓筐,扑过去死死护住男人,力量微弱,却不敢松懈一分逃避一毫。彼时,他浑身发抖,却只能抬手遮住妹妹的耳朵,把她整个人往自己怀里按,就这样眼睁睁地在篓筐中借着方方正正的缝隙看着自己的爹娘被人活活打死了。
      比起这个,刚才的老板似乎不值一提。叶清朗听后沉默地看着余声,后者眼睛红红的,却绷着一根弦似的,死活都不让眼泪下来。他不知从何处安慰起,从怀中掏出钱袋子,递给少年:“学了本领就没人敢欺负你了,武当是个好地方,这些够你盘缠了吧?”
      少年用力点头,赶忙道谢,见他不像缺钱之人便没拒绝,暗暗记下他的容貌,心道以后一定得找到他把钱还回去。
      待两人远到看不清身影了,叶清朗还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一动不动。
      沈云开瞥他一眼,轻描淡写地道:“不偷钱就不会被人打死。”
      叶清朗闻言转头盯着他,沈云开触及那双干净的眼睛,摸摸鼻子,眼珠子转开,暗道自己说的没错啊。
      “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偷钱固然不对,可是他爹有一家子要养,你妻子儿子女儿快饿死了,你不着急?你不会犯错?你又怎么知道他不会以后赚了钱再还回去?”一连三个问句,问得沈云开哑口无言,叶清朗本不是有偏见之人,可他看到沈云开,就是喜欢不起来,现在又听他这么无所谓地下定论,心中更是不平,说话的语气像带了刺一般。
      沈云开看着他,挑了个明显不是重点的话无辜地说道:“我没妻子更没孩子。”
      这回轮到叶清朗无言了,“哼”了一声别开眼去,背上剑柄的剑穗差些打到沈云开。
      沈云开从他身旁走过,挥挥衣袖,留下轻飘飘的一句:“懒得理你呀。”
      抢了狗的包子狗都能追你几条街,更何况人?
      偷了别人的钱,哪有这么多理由为自己开脱。有些事一旦做了,就是摔了悬崖,幸运的还能挂树上捡条命,不幸的早就稀巴烂一滩肉泥不知进了哪只野兽的肚子。
      无知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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