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袅袅

　　欧式风格的大包房里，俗艳的海蓝加碎钻效果的灯光球在拼命转动着，高品质的进口音响里传来阵阵嘶吼。常百岁手上攥着一份紧急文件，这份文件需要常百岁尽快过目签字，但是他的宝贝弟弟发誓要将自己从小混迹街头的哥哥从被白纸黑字围绕着的人间炼狱里拯救出来，拒不接受哥哥在办公室以外特别是自己的地盘上“搞恶心的读书人的那一套”，于是四十分钟过去了，常百岁不仅没有看进去文件上的半个字而且发现现在这些字正和着节拍跟着电视上的摇滚歌手一起摇摆。
　　常百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半张着嘴突然翻白眼一样盯着正前方的电视，维持着低头阅读姿势的脑袋上被挤出了一推抬头纹。
　　常百岁看了半天，确定了这个摇滚歌手除了吼的是自己听不懂的鸟语以外，唱的内容翻译过来和家乡的黄段子“情哥哥情妹妹”之类的一模一样，甚至还不如家乡的段子更含蓄文雅。
　　常百岁偏头看看右边，自己的弟弟腿上坐了个浓妆艳抹、肉遮着衣服的小丫头，两人正在发痴颠一样地贴着脸笑。常百岁再偏头看看左边，几个小崽子团在一起抽烟、喝酒、摇色子，一人抱着一个姑娘。
　　常百岁又看了一眼正前方的电视，抬手松了松自己香槟色的领带骂了句娘。
　　此时正好有个黄毛崽子冲着常百岁吼了一嗓子：“常哥来玩啊！”
　　常百岁斜着嘴冷笑了几声，随即暴跳如雷，一把将手里的文件拍在了那个倒霉蛋的脑袋上：“玩你个鬼！你们这些小崽子怎么这么闲啊？啊！我这个当大哥的文件还没有看完呢，你们就没事干了！啊！是我这个当大哥的反过来养着你们啊！你们脸真大！你们知道大哥我看得眼都快瞎了吗？恩？你们还敢当着我的面吃喝玩乐！还来玩啊！来玩你个大头鬼！”
　　常百岁还要再踹一脚抱头鼠窜的崽子们，手机突然呜啦呜啦地叫了起来，常百岁以为是公事，暂且放过了几个小崽子，大步跨进厕所关上了门看都没看就皱着眉头接起了电话。
　　接起来听了几句之后，常百岁崩溃地抿着嘴狠狠地闭上了眼睛，麻木地问道：“牛娃，你个歹势的又喝高了吧？啊呸！喝醉的都说自己没喝醉！你是不是还嗑药了？”
　　常百岁皱着眉头仔细听了听，确定自己是从手机里听到了汽车鸣笛声。
　　“牛娃你要死啦！你都这幅鬼样子了还敢开车？你马上靠边停车！报出位置，我让人去接你！”
　　“咦，大哥你要我停车等你啊？哦呵呵，嗝，呵呵，大哥，原来你跟我是同道中人啊！好好好，我等你，我今天逮到了一个好货！小弟我不藏私啊！既然常哥开口了，我们一起玩儿~哈哈哈哈！”
　　常百岁听得太阳穴突突地跳，牛娃喜欢男人不是秘密，平日里时常混迹同性恋酒吧，但是没有闹到面前来，常百岁管他怎么乌七八糟呢！但是现在听起来牛娃是用上了强啊！常百岁捂着脸都快愁哭了。
　　常百岁的弟弟常百发见哥哥接了个电话就要火急火燎地冲出去，心里担心，硬是拦着哥哥问清了状况。
　　常百发摸着下巴，挤眉弄眼地笑了起来：“牛娃玩得很high嘛！”
　　常百岁闻言刷地盯住了弟弟：“干什么，听起来你也想试试用强的是吧？！你怎么想的啊？啊！哥哥挣的钱都给你花！这里整个□□的小姐都是你的，随你玩儿！怎么你还不够啊！非要用强的！”
　　常百发被哥哥的口水喷得眯着眼睛拼命仰头：“哥！哥！没有！没有！我说着玩儿的！”
　　常百岁颓然地握住弟弟的肩膀，心酸得泪盈盈的：“弟弟啊，算哥哥求你了，嗷，安分一点儿吧，行吗？现在大佬们都缩着脖子洗白呢，你别拧着大局势跑去违法犯罪，知道不？你可给哥哥我省点心吧，哥哥忙得都要早衰了！”
　　早在中周还不存在的时候，这片土地上臣服于暗帝的地下势力就已经盘根错节，常百发虽然只是一个在地下势力的中下层混的小角色，却也知道暗帝的无上权威，更知道现任暗帝虽然是幼年继位却手段雷霆，即使不常显于人前，然而几个大佬谈起她的时候连一声王上都不敢喊，只能敬畏而避讳地朝东方拱拱手。
　　将地下势力中的黑暗部分洗白是前任暗帝毕生的精力投入所在，当今王上对自己的母亲非常恭顺，继位以来也是一直继承母志，整肃暗宫上下，常百发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拖自己哥哥的后腿，当即认真地向哥哥再三保证。
　　大半夜的，常百岁好不容易在一个非常朴素的居民小区外找到了牛娃“五光十色”的改装车，气喘吁吁地爬上副驾驶的时候一抬眼就看到牛娃正在驾驶座上无音自扭，那黑壮的身躯跟随着他香肠嘴里哼唧出的诡异小曲小幅度地扭摆着，钵大的拳头架在身前一甩一甩。
　　常百岁惊愕地看着牛娃，直到牛娃突然屁股前后快频率地蹭起了座椅才终于忍不住一巴掌呼在了牛娃斧子砍过一般的、扁平的后脑勺上，在牛娃的惨叫声中低吼道：“你个瓜娃子要死啊！”
　　“呦，常哥，我激动嘛，音乐这么嗨，后面的小东西又那么可爱~哈哈哈！”
　　常百岁见鬼一样看了看悄没声的车载音响，再看看又沉浸在“很嗨”的音乐里甩头的牛娃，情不自禁地学着那些大佬朝东方拱了拱手，暗暗称赞：“您禁止毒品的决定是多么正确啊！瞧瞧这些个傻缺吧，本来就没人样了，还嗑药，这幅鬼样子鬼都没眼看呐！”
　　常百岁嫌弃地白了一眼牛娃，转头看向后座上躺着的人，只一眼便瞪大了眼睛，仔仔细细地把人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背后冷汗都下来了。
　　常百岁一把抓住牛娃的肩膀，低吼道：“牛娃你要死啊！”
　　“什么牛娃，常哥，我有英文名的，我英文名叫寨克！”
　　“放你娘的洋屁！”常百岁一巴掌呼在牛娃的脸上，牛娃惨叫一声终于有点清醒了，常百岁一把掐住牛娃的后脖颈低吼道：“你要死啊！我问你，你有没有对后座上的那个人动手？”
　　牛娃的车停得妙，车头在树的黑影下，车尾在暗淡的橘色路灯下，于是常百岁铁青的脸在黑影和灯光的夹击下显得非常狰狞，牛娃吞了口口水颤微微地直摇头：“没，没，啊，常哥，这种好货色要带回家慢慢吃的嘛，我，我只是一杯酒把，把他迷晕了，就，就是，普通的安眠药，今天，今天身上没货，连，连AK703都没，没用。”
　　“没用就好。”常百岁将牛娃甩开，“我们俩换位子，我来开车，你告诉我你是在哪里遇见他的，我们把人送回去。”
　　牛娃浑浑噩噩地坐到副驾驶的位子上才回过神来，一把握住常百岁拧车钥匙的手急急地问：“为什么呀，常哥，他，他可漂亮了！”
　　常百岁冲着牛娃微微一笑，牛娃看得汗毛倒竖，下一秒就被常百岁掐着脖子转向了后座，牛娃疼得都失声了，正要求饶便听到了常百岁阴森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啊，可不是漂亮嘛。睁大你的牛眼看清楚，他身上穿的衣服是牌子里的牌子，一颗纽扣抵你哥哥我身上整套的西装！再看看他的手、他的头发，养得溜光水滑的！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是富贵人家的小少爷！而且是大富大贵人家的娇少爷！能不漂亮吗？恩？”
　　常百岁恶狠狠地甩开了牛娃的脖子，转身去发动车子，牛娃呆愣愣地看着睡在后座上的美男孩儿，揉了揉脖子忽地回身追着常百岁问：“常哥，真，真的吗？您，您别是看错了吧？”
　　常百岁叹了一口气转头看着牛娃，眼里满是怜悯和无奈：“我说牛娃啊，牛娃，你这个蠢货怎么偏偏就是个牛脾气呢？这个人不是你能碰的，哥哥我也惹不起，而且我还告诉你，不想死的话，就把你的那些货藏严实了。”
　　牛娃眨巴着牛眼睛还想再说什么，车外却清清楚楚地响起了一阵笑声。
　　子夜时分的偏僻旧马路，连路灯都亮得诡异，树叶抖一抖都是打雷一样响，在这种情况下传来的女人的笑声，吓得牛娃和常百岁立刻尖叫着抱在了一起，下一刻就看到车前灯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披头散发的独眼女鬼冲着自己狞笑。
　　牛娃叫都没叫出来，一歪头昏了过去，独留常百岁一个人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僵坐在椅子上。
　　常百岁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鬼飘到了，真的是飘！飘到了车后座上，常百岁感觉到了车门开关的震动，仗着胆子往后视镜里一看，那女鬼坐在了小少爷的身边，低头看着那个小少爷，伸手将挡着半边脸的头发拨到了身后，然后常百岁就看到了那原本被挡着的半边脸上全是黑红色的血！
　　常百岁倒抽一口气就要厥过去，却听到那个女鬼笑了几声，那笑声非常清越。常百岁眨了眨眼睛，稍稍回味了一番，觉得这个女鬼笑得这么文雅动听，说不定是一个讲道理的，而且她一看就是对那个小少爷感兴趣，说不定自己好好地求求她，她能放自己走呢？
　　常百岁想先开口打声招呼，但是纠结是喊奶奶好、阿姨好、还是妹妹好，喊的小了人家女鬼可能觉得自己不尊重，喊的老了人家女鬼可能不高兴，谁知道现在的鬼是不是和人一样喜欢听“哥哥姐姐”，不喜欢听“叔叔阿姨”呢？要不然直接很时尚地喊一声美女？
　　常百岁正暗自琢磨着，突然见那女鬼抬头与自己在后视镜里对视了：“你很有意思，你叫什么名字？”
　　终于和女鬼和谐地搭上话了，可惜常百岁没听到，因为他的注意力全在女鬼的眼睛上了。
　　这只眼睛真漂亮啊！轮廓大，眼珠子也大，乌黑溜圆的，显得很清澈可爱，然而那深深的双眼皮到后面就随着眼尾斜斜地勾挑了上去，这就又显得妖娆了，眼下仿佛还有传说中的卧蚕。常百岁全神贯注地看着，直到女鬼皱了皱眉头，常百岁这才发现这女鬼的眉毛乌黑飞扬，是传说中的“长眉入鬓”，眼睛微眯的时候眼角内勾，那盛气凌人的艳色像箭一样“biu”地朝常百岁飞了过来，“砰”的一声正中红心，箭尾微微发颤。
　　常百岁慌慌张张地低下头的时候还在想：“她的那半张脸上全是血，眼睛都被糊得闭了起来，不知道睁开来是什么样子的，可惜了。”
　　“您，您，您有什么吩咐？”常百岁颤巍巍地问着，那女鬼也没生气，反倒是笑着将话又问了一遍，常百岁一边感叹着这姑娘脾气真好，一边乖乖地回答了，甚至还答多了。
　　“青龙帮的啊，”常百岁低着头竖着耳朵听，暗暗感叹这姑娘不仅脾气好，声音也挺好听的，“你很有意思，两三眼就看出了这个男孩儿身份非凡，但是你看，”女鬼张了张手，“我现在的状况比你惨，非常需要有人对我报个恩什么的，所以，不知道你是否介意，把这个英雄救美的机会，让给我？”
　　两分钟后，女鬼目送着常百岁拖着牛一样的牛娃跌跌撞撞地跑路，忍不住又笑了：“常百岁这人，真有意思。你说是不是啊，秦家幺子，秦纯。”
　　女鬼说着，在秦纯白嫩的小脸上轻轻戳了一下，接着手指下滑，按上了一处穴位，有规律地揉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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