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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初调弦
天下分九州
——《周礼》
自那中央的大人物在华夏大地的南边画了一个圈,一个平凡的小渔村就开始以神七冲天的速度发光发热。短短几十年,稻田一片的小村就换了一副皮囊,且还在日渐更新,其速度堪比贵妇换衣,一日三次,不带重复。
在这个遍地都是黄金的地方,只要敢拼,就能一夜暴富。先富起来的的人水花还没开始蹦哒,就被后来的浪头一巴掌糊在了沙滩上,前些年房价泡沫,昨天还富可敌国的大老板,今天就能成为负债累累的穷光蛋。什么卧薪尝胆终可灭吴的话头听听就成,当真你就输了。背了几个亿的债务宣布破产,风投公司不会帮你,公司盟友自身难保,银行账户全部冻结,想要挣扎的前浪还没反抗就已被晒死在了岸边。一个个同下饺子般的从那几十层的楼顶往下一跳,什么都没了,成了大海里无数光影中的一点,激不起一点波浪。
尽管如此,却还是有太多心怀梦想,自觉能拯救世界的初生牛犊意气风发地来到这个地方,渴望大展拳脚。成功的人混的人模狗样,没成的人起早贪黑,费尽心思的凑钱,榨干了血汗也只能在深城边买个洗手间。当那些青年被现实磨平了棱角,趁着车间休息的片刻时光扒拉着手指算着即将告罄的工资,靠着方便面勉强度日的时候,谁还敢去想当初一心成为人上人的梦?
无数人的梦醒了,无数人的梦成了又破灭,却依旧还有数不清的新鲜血液注入这个新兴的城市,一轮又一轮的失望与麻木,这个城市在无尽血液的,推动下光速发展。
每个人都想成为深城的永恒,就算不行,也想做一束烟花,湮灭前也要垂死挣扎地扑腾几下。虽不舍打击,可有些人却连做一簇短命的烟火都无资格。
深城的发展很快,却实在是太快了。当市中心已有了百层楼的建筑、花园洋房,工厂区内却还有成片成片,像水葫芦一样除也除不尽的违章建筑。狭窄昏暗的房间像集装箱一般大小的客厅既做卧室,又是厨房。竹席往地上一铺,就占了大半个客厅,角落里的蟑螂称大王,棉被卷一堆。春夏就一张被铺,冬天裹成熊,夏天抱成蛹。白日里从厂里出来,挤进楼道,把那推推就能开的房间一合,洗澡或不洗澡,头往地上被里一扎,就能睡个昏天黑地。
深城的人,富的是真富,穷的也是真穷,几十年的发展不足以让这个年轻的城市有足够的沉淀。前进的工业真前进了,瘸腿的工业也还残着,就这样成了一个半面妆的丑态。
而坂川和堪就是深城繁华堆里一撮绣错了的废品。
每天早晨唤醒和堪的不是梦想,而是机器的轰鸣。准确的说,和堪是个工厂区,一个个厂区里的道本不算窄,违章建筑却比小贩抢位还要快,胡乱地嵌在一幢幢厂房间,将道挤占大半。可小贩也不堪落后,甩着膀子,扯嗓门,汗水口水一块飞,为一个小摊位争得面红耳赤。
卖早餐的小贩起得极早,各种方言的大嗓门在各处传起,顺着狭小的走道一溜烟地直窜进潮湿低矮的出租房内。隔音效果几乎可忽略不计的门板都被震得颤了颤。
不大一会儿,沿街那栋的201号出租房内就响起了趿拉拖鞋的声音,租客是个中年男子,黑着双熊猫眼踹了一脚墙壁,白灰糊的墙就呼啦啦往下掉着粉。
“他娘的!大清早鬼嚷嚷啥!”
楼下小贩毫不怯场,立马反击,你一言我一语,火星噼里啪啦冒个不停,从问候父母到祖宗十八代,从五湖四海骂到牛鬼蛇神。越来越多的出租房响起了起床声,洗漱声,伴着震疼耳膜的骂声,一个个一脸麻木,睡眼惺忪的工人下了楼。
楼下小贩见着了客人,遂喜笑颜开,放弃战场,201的租客又踹了一脚墙壁。“妈的!”又趿拉着拖鞋准备上工。
新的一天开始了,以一场口水大战为起点,几乎叫醒了整片仍在懒床与上工之间纠结的人。这样的事时有发生,201趿拉着拖鞋下楼后还是在小贩的摊上买了几个包子,你付钱我给货,天下大同。
在这一大群被迫吵醒的人里,却不包括101的那个租户。
直等到工人都陆陆续续地爬去了工厂,厂里的机器声转过近两个小时,101的屋里才响起了几声懒懒的哈欠身,然后是床板吱呀吱呀的摇晃声,极有规律的节奏声表明那人正例行在起床和赖床间垂死挣扎。
被折腾了半天的床板如风雨中的小舟发出“刺啦、刺啦”的反抗后,屋里终于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起床声,“叭叽、叭叽”的赤脚走路声,稀里哗啦的流水声,一个简单的洗漱硬生生被弄成了一场交响乐,倒饬了近半个小时,充分显现了屋内人的作天作地的事逼本质。
门还未完全打开,屋内人来不及有一个帅裂苍穹的亮象,那个垂垂老矣的门就要魂断九天,转门的螺丝轻快地飞了一颗出去,一只手堪堪将那即将一命呜呼的门扯住。
门外贴满了花花绿绿的小广告,戴着一个黑框眼镜的青年探头一看,那个长满锈的钉子正得意洋洋地躺在长道的中央,对青年发出无声的嘲笑。
青年似乎啧啧了几句,然后一手扶着门,一手将门里把手上缠着的铁丝绕到了门外的把手上,将门一顶,铁丝一缠,完美,青年弯腰将钉子捡起塞进了兜里,不顾身后的门如风中娇花般的轻颤,晃晃悠悠地踩着被油糊得看不清颜色的台阶下楼,廉价的白色帆布鞋几乎埋在了灰里。
下到了巷里,早餐摊都收得差不多了,青年的胃里唱起了空城计。
青年将手探到裤兜里,无意识地碾了碾硕果仅存的五枚硬币,看了看还支着摊子的几伙,目光有些悠远。
是吃五元一碗的云吞,还是三元一份的肠粉?
青年舔了舔下唇,起了一层淡淡的粉色,黑色镜框没有镜片,地摊上五元一副,也许是为了提高逼格,一双天生多情的桃花眼中水光潋滟。
青年突然眼中一亮,快步走向了早餐摊。
青年其实长得十分说不出差错,齐耳的碎发、细碎的细发遮住了眉毛,鼻梁高挺笔直,脸白的吓人,就像是通宵打游戏后即将猝死的样子,身上穿着的是夜市里15元一捆的劣质白衬衫,腿上穿着的是老老实实的牛仔裤,没有人工加上的洗到发白的效果,也没有小年轻追求的破洞诱惑,但是套在那一双又直又长的腿上,无端就多了股骚气。
青年到了早餐铺,面上是干净的微笑,青年显年纪小,此刻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就像极了在校大学生,嫩到能撸出水来。
“婶,来个馒头。”
青年说。
在经过一番剧烈的思想斗争后,青年终于将早餐的规格从5元的云吞变成了1元的白面馒头,卖早餐的胖婶是个颜控,瞧那些水葱一样水灵的大学生就跟着看女婿差不离,胖婶有个闺女,体格跟胖婶可一较高下,眼瞧着就要奔三还没谈过男朋友,胖婶也跟着心急火燎,腰围又粗上了一圈,怕是化悲愤为了食欲。
胖婶的老公瞧不过眼,见胖婶看着一个个鲜肉目露色光就把眼刀子往人身上扎。拳头大的馒头,他也能在馒头堆里甩出最小的卖人,倒也是一门真功夫。要想不买到个鸡蛋般大小的馒头就得瞧准了胖婶老公不在时出去。
青年不想多谈,买个馒头都要斗智斗勇,心累得慌。
心累归心累,胖婶老公在的时候青年愣是一次也没去买过早餐,胖婶的生意是真拼命,为抢个一亩三分的摊位,摸黑就能搬个小木凳来占位子。胖婶个大,往那大马金刀地一坐,八风不动,几个小贩看不过眼,撸起袖子要去抢位置,胖婶就将两眼一瞪,鼓得跟个铜铃似的,惊退无数对手。有次,有个也是个冲脾气,就跟胖婶脚下那块风雨宝地不死不休了,胖婶插着腰、喷着口水骂,上骂天骂地,下怼鬼怼人,直骂到那人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骂的内容竟也无一丝重复,从此之后,和堪这片的包子馒头,便都叫胖婶一家包了去。
胖婶嗓门大,随意一吼就能叫醒无数2狗,青年楼上201的租户时常看不过眼,踹几脚墙壁就要开战。
青年又是怎么知道201骂人先踹墙的呢?违章房是个豆腐沫子工程,楼上就是放个屁,清脆些,楼下也能被这屁轰个七荤八素,201的踹一脚墙,青年的天花板就得抖上三抖,踹两脚,101就能来个轻微地震。
青年没有201这么强的火力,见着了胖婶老公在时就只能等。
等他个一时三刻,胖婶老公则是肾不太行,隔几分钟就要去后边超市的免费厕所里放放松,青年瞧准了时机就上前买馒头走人,有次胖婶老公不知为什么死盯着青年,青年谨遵敌不动我便死也不挪窝的原则,跟他愣是大眼瞪小眼了半个钟头,胖婶老公还是同斗鸡一般。
青年囊中羞涩,唯一买得起的就是馒头,奈何又遇上如此窘境,真是苍天负他。
青年默默转身就走,心想着白省了一个钢镚,然后一个上午的时间,青年的胃差点没抽成羊角疯。青年的皮肤本来就白,那时更是白得跟白无常一样,眼瞧着就成了林妹妹,青年在兜里掏掏掏,忍者割肉之痛买了个压缩饼干,买完后加瓶矿泉水的钱也拿不出,三口两口,青年差点没被饼干呛得晕厥过去。
今日明显是鸿运当头,包子铺只有胖婶一人,青年笑得含蓄得体,胖婶的表情就越发热络,将青年上上下下都夸了个遍,连那土到掉渣的军绿色单肩挂包都被赞成一朵花。
“婶今天精神真好。”青年接过了明显大过平常的馒头,给了胖婶一个钢镚。
“嘴真甜。”胖婶笑成了朵胖菊花,“再拿杯豆花去。”
“我不能要的,”
“拿去拿去,又不是啥金贵的东西。”
“不能要的。”青年作势要走,临走前又似无意把铺里一扫,“婶,今天甜甜没来吗?”
甜甜就是胖婶那愁嫁的女儿,胖婶一听,脸上的笑容真诚了几个调调,看青年的颜色就像看着准女婿。
青年拎着一盒白送的红豆沙和一个大大的白馒头飘然而去。
“再来呀!”
“好嘞,婶”青年抿了口出卖色相换来的红豆沙,笑着回道。
青年慢慢地往街上走,一辆桑塔纳开得飞快,甩起了街边一滩泥水,溅到青年被几乎染成黑色的白色帆布鞋上。青年的眉头一瞬间拧成了一个团,又极慢的松开,黑色镜框后的眼神叫人看不清,面上仍是风轻云淡。
一段千米不到的路,硬生生让青年走了二十分钟,解决了早点的青年将垃圾袋扔到了垃圾车里,他边走边往军绿色的挂包里掏掏,拿出了一副金边的眼镜。
青年摘下了无镜片的黑色镜框,微低着头,眉目被碎发遮住,他将金边眼镜往上一戴。
“楚淮你个小崽子,多少点了才来!”
楚淮一抬头,桃花眼摄人心魂,眼角边一颗鲜红欲滴的泪痣在阳光下如血。
楚淮勾起毫无血色的唇,金边镜框下的桃花眼眸跟钩子一样。
他说:
“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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