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小圆舞曲［杰园］

　　小镇的天空仿佛永远也睡不醒似的，常年披蒙着低沉阴暗的灰色。阴雨天的云层恍若能泛出恼人的霉味。

　　唯一让宾客感到欣慰的是，每逢星期五这座庄园会如期举行丰盛的晚宴。

　　在这一天里，所有参赛者都会聚集在餐厅的长桌前，享受为他们精心准备的食物。对于多数生活困窘、度日拮据的参赛者而言，朗姆酒、梅子酿虾甚至是一盘培根煎蛋就已经算是不错的款待。

　　有时候，一贯令人恐惧的监管者们也可能和平出席，坐在离他们较远的地方独自享用美食。

　　但温馨的气氛过后，他们将迎来新一轮残忍的追逐游戏，所以久而久之星期五这天就被人们称为“最后的晚餐”。

　　艾玛·伍兹第一次参加庄园的晚宴，她看起来紧张极了，毫无血色的小脸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更加苍白。进门时她和另一位参赛者打了个照面，而那名大胡子的中年人几乎立刻不顾形象地失声喊了起来，表现得像见了鬼。

　　平心而论，艾玛还长得不错，有着精致小巧的鼻梁和微微上翘的嘴角，与春日湖水同色的眼睛清澈而有神。

　　她曾在距离伦敦中心十五公里的一个小庄园做过几年园丁，并且骄傲于自己的手艺，工作习惯使她总随身携带一个深绿色的工具箱。她和它形影不离，简直让人觉得那个小箱子是她整个人的一部分。

　　除此之外，她还戴一顶草帽，大大的帽沿将整张脸都笼罩在它的阴影之下，有几分可爱的滑稽。

　　“……从罗切斯特过来的乡下人。”见多识广的魔术师几乎一眼就有了评判，他心中默默盘算着在场的队友里究竟有哪个能够作为信得过的伙伴，覆着小胡子的嘴微微撮起，送进一大口热气腾腾的蛤蜊汤。

　　所有人都埋头往嘴里送着食物，盘子和刀叉碰撞的叮当声响彻整个厅堂，随后艾玛·伍兹的声音划破了这份和谐的旋律：“为什么那边的椅子是空着的？”

　　“噢……安静点吧，园丁小姐。”安静的用餐时光被打断了，魔术师忍不住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那把椅子空着最好。事实上，没人希望见到坐在那儿的家伙。”

　　艾玛吃了个闭门羹，觉得莫名其妙，又望向身旁的盘着头发的女人想寻求些提示。

　　女人是一名医生，今天早些时候她们在庄园的会客厅相谈甚欢，并且彼此交换了名字。

　　“艾米丽·黛儿……”艾玛轻轻喊她。

　　黛儿小姐好心地竖起食指凑近唇边，轻微地摇了下头，似乎在说“嘘，噤声”，又像是提醒她，在这里问题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

　　“伍兹，那个座位是给监管者准备的。”在场的第四个人还是开口了，“在这个庄园里，谁都不喜欢监管者，我想你也是这样。虽然在荒唐的比赛之外，监管者与求生者并不算水火不容的宿敌……”

　　穿着墨绿色兜帽外衣的男人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似乎对规则也并不放在心上。

　　可是他也并非全然粗枝大条，说话间，他注视着手边的玻璃酒杯，停顿了一瞬，似乎回想到什么，语气变得沉闷：“但是我可以和你保证，同那群怪诞的人共进晚餐，一定会令你食难下咽。”

　　“上次坐在那把椅子上的人是小丑裘克，艾玛，他的眼神简直要把我吓死了……”艾米丽见已经有人率先打开了话头，索性也应和着聊起此事，细声细语地说道，“他们都是怪咖、恶鬼和行恶的惯犯！——艾玛，逐渐你就会明白，能在欧利蒂丝成为监管者的人绝无等闲之辈。”

　　说起“裘克”这个名字，艾米丽恍若又回到了恐惧的中心，高速旋转、嗡嗡作响的电锯甩出刺鼻呛人的机油气息，那副场景令她至今仍心有余悸。

　　“原来如此，是准备给监管者的座椅。”艾玛心想着，戳破盘子中心的煎蛋，蛋黄像她豁然开朗的思绪暖融融地流淌出来。

　　不过在她看来，裘克也没多么可怕，只是高大了一些。

　　艾玛，你是个勇敢的姑娘，你可不像这儿的大多数人那样胆小……艾玛鼓励似的对自己说，你一定会尽快破解密码，第一个逃脱出去。

　　淘汰和死亡？艾玛从来没有想过。她坚定不移地记着自己来到庄园的目的，并且有决心不遗余力地实现它。

　　任何人都不能阻挠她赢得比赛……任何人。想到这里，新的问题又脱口而出：“这一次的监管者是谁呢？”

　　艾米丽说：“不知道。如果监管者不愿意露面，那么在游戏开始之前这就是未知数。或许还是裘克，又或许会是那个抱着猫的怪女人……也可能是别的什么怪物。但它今天没有出席晚宴，所以谁都无法预料。”

　　艾玛察觉到奈布·萨贝达吃完了最后一口甜点，用餐巾擦嘴时，不易察觉地冲她点了下头。

　　然后他径自起身，走了出去。

　　迟疑了一下，艾玛也草草结束了她的晚餐，提前离席。

　　在远方的雾气里，参赛区通电的大门已经亮起灯光，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今天下午的时候，艾玛已经在卧室书桌的信件堆里找到并阅读过欧利蒂丝庄园的参赛须知，明白一会儿他们要走进场内，再想办法逃脱。

　　《欧利蒂丝的游戏规则》：

　　一、比赛分为四名求生者和一名监管者对立的两方阵营，在庄园预先设置好的区域范围活动。

　　二、获胜规则：求生者须通过密码机破译大门密码，以此逃生；监管者须在此之前将对手送上狂欢之椅，淘汰出局。

　　三、本赛程自身并不包含任何实际危险，参赛者在区域内所见的一切光怪陆离、无法名状之事，都是活动区域内特殊药剂引发的幻觉。请甄别。

　　四、如果参赛者在比赛中感到遭受伤害，请保持冷静，就近选择狂欢之椅，离开游戏。

　　五、无论发生任何场外因素，请求生者牢记，求生者与监管者之间禁止交流。对于求生者而言，监管者应当沉默、诡异且无法沟通，如果发现监管者出现存在理性智慧的迹象，请保持安静并做出回避。

　　六、……

　　十三、规则的最后一行写着庄园主的温馨留言：

　　“祝各位在遵守规则的前提之下玩得开心。”

　　——“我会一直看着你们。”

　　……

　　艾玛·伍兹走出餐厅，顺着奈布离开的方向走了一段路，一直从温室后门走到庄园室外。道旁的花墙逐渐萧条荒芜，变成布满枯藤的篱笆架。

　　然后她果真在路灯下看到那名戴军绿色兜帽的年轻人倚靠着不远处的矮墙，朝她招了招手，似乎在示意艾玛靠近。

　　从刚才起，他就一直在席间观察自己。心思细腻的艾玛很容易就能感受到那种探寻的目光，可她暂时还想不明白，一个相识不过几日、甚至称不上伙伴的人为何会对她投来格外的关注。

　　但艾玛旺盛的好奇心使她不介意探索一下这个问题。

　　她小心地绕过脚边恣意生长、蔓延出界的荆棘丛，它们干枯却依旧锋利，很容易划伤她裸露在牛仔裤下的脚踝。

　　为此她必须时不时低下头认真察看，并在这个时候下意识地作出扶帽子的动作，继而猛地发现自己竟粗心大意地把草帽落在了刚刚吃饭的地方。

　　现在可不适合返回取一趟，因为她转眼已经走到奈布面前了。

　　“跟我来。”奈布似乎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和刚认识不久的伙伴交流也并没什么隔阂。他简短地说完话，紧接着率先翻窗走了，根本没有管艾玛是否真的跟了上来。

　　他身手出奇地敏捷，整个过程中，艾玛只有很努力地追赶才能保证自己看到他的背影。

　　就这样无声地越过了两堵矮墙，正当艾玛感到体力逐渐耗尽，准备叫停这场不明所以的行动之际，奈布停在了一间小房子的窗台前。

　　艾玛险些没有刹住脚步，撞在他宽阔的肩膀上。

　　“啊……”艾玛低呼出声，同时又有些恼怒。他吓到她了！

　　奈布瞥了艾玛一眼，示意她看向右侧。

　　那边杂草丛生的地面上躺着一方不起眼红色的铁门。

　　“地窖。”他解释，“如果只剩下最后一个逃生者，出口就会打开。这附近还有几台狂欢之椅，如果来得及你最好拆除它们。除此之外，一定要小心乌鸦，群鸦聚集时会暴露你的位置，惊动监管者。”

　　奈布说到这里，停了一会儿，他在观察艾玛。

　　艾玛当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可失去了帽子的保护，她无从掩饰自己的表情。

　　“你很疑惑我为什么和你说这些？”奈布看出了艾玛的疑虑，失笑着耸了耸肩，“我当然有自己的目的。伍兹小姐，我们合作如何？”

　　“我对机械仪器的了解程度实在不敢恭维，如果真的说优点，大概只有身手值得一提。所以我比任何人都要依赖队友破译。”

　　“但是……我……”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新人，连一次游戏都没有参与过。

　　“这不要紧……我看得出来你比他们可靠的多。黛儿小姐现在恐怕只在乎怎么逃出去，她太急切地需要筹集更多资金填补医疗事故的赔款。至于魔术师……”萨贝达停顿了一下，“他很可疑，而且似乎有自己的打算。”

　　说话时，艾玛一直盯着他的眼睛，企图从中发现些什么，最终她只得出一条结论：不是所有人都和她一样，会把所有的想法全部写在脸上。

　　“好吧，好吧。”艾玛同意了，无论如何，她觉得奈布的请求也并不差，“我们合作，我负责破译密码。”

　　“我可以引开监管者。”

　　告别奈布之后，已经彻底天黑了，艾玛伴着月色又回到了餐厅，她还是想尽可能在比赛开始之前找回她心爱的草帽。

　　可真糟糕，餐厅的正门已经被人反锁，牢靠得摇都摇不动。

　　时间不等人，怀表时针愈来愈靠近午夜，游戏在即。

　　艾玛叹了口气。

　　看来这回她不得不短暂地离开她心爱的帽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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