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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杯酒谢黄昏
自魏无羡随蓝忘机住进云深不知处,向来规整有序的蓝家便没了清净之日。
魏无羡此人,下河翻浪、上山撒野,无所不能。
论起当年玄门世家里各大仙首们最为头疼的弟子,当属此人。
其他的小辈,行迹最恶劣者也不过一句“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他倒好,不消打,直接睡在房瓦上,任你在底下气得跳脚,他照玩不误,末了还能听见他远远飘来的笑声:“生前哪管身后事,浪得几日是几日!”
当初蓝启仁在云深不知处讲学的时候,他和江澄同被送去听学了好几个月,据不完全可靠消息,听说自从他到了姑苏蓝氏,蓝启仁的胡子是一天比一天翘得高,眉毛一天比一天拧得紧。一众弟子离开后,更是气得一病不起,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别提有多恼火了!
若是票选百家子弟里最受小辈们喜爱的同辈,他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射纸鸢,烤野鸡,打树果,样样精通,玩法百变,简直是闻所未闻的有趣。其他自小刻苦修习的人哪里见过这等玩法,个个睁大了眼,生怕错过一点精彩!
与他同辈的弟子们整日修炼,研习自家绝技,以期早日成名;姑苏蓝氏更是一绝,家规三千余条,得背得一字不差才能过关,根本没有玩乐二字的立足之地。是以每每看到魏无羡疯玩,他们也忍不住心驰神往。
但此人整日玩乐,修为却丝毫没有落下,甚至与他师弟江澄不分伯仲,简直叫人又是羡慕又是恨得牙痒痒。他成天这样不管不顾地玩,灵力仍稳步增长,同龄的其他小辈却不敢像他这样疯,先不说父母宗族管教严格,单是会影响仙途,就足以让人放弃。唯独他,天资过人,灵力强劲,意气风发,旁人的思虑,只有他不以为意,肆意洒脱,好不快活!
如今受人献舍,还魂人间,种种虽仍有欠妥之处,好歹守住本分,没干出太多出格的事来——这“太多”二字之解,自然不包括拐带姑苏蓝氏双璧之一蓝忘机此事。
蓝启仁每每思及此,忍不住想以头抢地。他当初是被蓝忘机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同意让这等顽徒住进来。
蓝家人都是卯时作亥时息,蓝忘机不用多说,多年来自然养成了良好的作息。可那魏无羡……巳时作丑时息,足足比旁人晚了一个时辰!
偏偏蓝忘机平日里也不管,常常是弟子晨读已过三四轮,才看见他与魏无羡一同出屋。而能在巳时之前看见魏无羡的日子,只有他家举办清谈会才有。
单单为了这件事,蓝启仁本就岌岌可危的白发又轻飘飘落下来几根,和白胡子翩然同舞。
“忘机,叔父有事同你说。”蓝启仁把蓝忘机召到自己房里,语重心长道,“你与……魏婴情深意浓,叔父与你大哥都知道,但姑苏蓝氏也是名门望族,尤以教化弟子出名,你身为楷模,万不可坏了规矩。”
蓝忘机垂首,“是,叔父。”
蓝启仁道:“过几日便是百家清谈会,平日里你与他再如何亲密,清谈会上也不能逾矩,别教人平白看了姑苏蓝氏的笑话。”
蓝忘机道:“忘机明白。”
话已至此,蓝启仁也不便再多说什么。蓝忘机自小便是仙门弟子中的榜样,无论是处事还是修行都出类拔萃。不日便是仙门中一年一会的百家清谈会,若是魏无羡再带着蓝忘机如此作风,他蓝家日后还如何立足清誉之首?忘机聪慧通透,不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蓝忘机垂眸不语。
只是十三年终究不是虚度,弹断的琴弦至今仍串在静室的帘帐上,视线每次触及都会染红天边云霞,一如当年冲天而起的血光,火舌肆虐天地,当时拦不下,如今……依旧拦不下。
自观音庙一事之后,蓝家便同清河聂氏举办了大大小小数十场清谈会,山门都被来往的宾客踩坏了两道。
这日宴客厅大门紧闭,门外是忙碌来往的弟子,门内是几日不见的两位家主。
卯时刚过,聂怀桑就到了。他踩点儿已经踩出了规律,掐着时间到场,这会儿两人正并坐用餐。蓝家的饮食素来清淡,菜粥素包已经足够。早膳用过,两人正襟危坐,巳时将近,意味着百家仙首都将前来云深不知处促膝长谈,他们二人也不过是趁着这点饭后余闲才能说上几句话。
聂怀桑:“二……蓝宗主,今日宴请四方,不知此次清谈会主题是何?”
他如今已是一宗之主,往年叫惯的称呼不能再用了。
蓝曦臣温雅笑道:“仍同往年一样,各家交换自己教育后辈的方式和经验。”
聂怀桑怀念道:“想当初大哥便是在清谈会上听说了蓝前辈的育人之道,这才把我送来听学。那段日子可真是放浪不羁,如今做了家主,才知道当时大哥的不容易。”
仙门大小百家,除了四大家族尤为强盛外,不乏小门派鳞次栉比。但修仙一道重心性,若是心志不坚,心神不稳,心中不纯,极易在修炼途中走火入魔,反倒被心魔所噬,多年修为毁于一旦,光明前途立时荡然无存。
并非大小门派宗族都有百年传承,多是一些散修猎户自发聚集而成的不入流的门户,这样的玄门,一无前辈指点教化,二无功法辅助修炼,即使能有所成,也不如世家子弟高远。
而传承的根本在于源源不绝的下一代,才刚刚踏入仙途的后辈们自然是不二人选,如何教育便成了至关重要的问题。
修炼本就枯燥乏味,十年如一日地打坐修炼,只为磨出一颗心来,要平静,要从容,不为世事所迷,不为欲望所惑。
磨炼心性的艰险早在选择修行时就已经注定,但偏偏不敌爱子心切。身上掉下来的这块肉,许多父母是打不得骂不得,也看不得受一点委屈,丁点儿磕碰就如临大敌,心疼至极,养成少爷小姐。却忘了仙途难行,此举只会让他们过早折损。
世家自然不会如此,可其余百家却并非都如同他们这般“不近人情”,子弟在多不在精,教法千篇一律无所侧重,会耽误了好苗子。四大家族本就劣于后辈人数,如今四去其一,相比之下更称得上人丁稀少,若是没有一年一回的百家清谈会,不知近几年的玄门是否会如商铺打烊般关停。
况且,清谈会上各家多半都会带着得意门生前来,若是谁有幸能得到仙首们的青眼,说是平步青云、飞黄腾达也不为过。因此,百家清谈会逐年臻善,越发成为年度大事。
今年轮到姑苏蓝氏主讲。蓝家百年清誉,尤其以教养弟子闻名,即使心底对古板迂腐的蓝老先生有诸多鄙夷,也不能改变他的弟子们循规蹈矩的事实。他家家规就有几千条,足以把纨绔子弟规束成世家楷模——当然,无论如何,也一定是不及含光君风韵的。
蓝曦臣忧心道:“此次清谈会,我原想让忘机替我。他仙门出身,自小就是楷模,我这个做兄长的反倒还有些不如他。但叔父始终不同意……”话到此处便住了口,不再继续。
聂怀桑思索片刻,问道:“含光君可是做了什么事,不合规矩?”
蓝曦臣道:“不曾。但魏无羡……魏无羡到底不是蓝家人,诸多习性与家规尚有出入,叔父极重规矩,几次想整治,却被忘机挡下了……”
其实他已经是用了和善些的说法,实际上,每次同蓝忘机商议这件事时,他都一言不发,不作回应,也不表态,但蓝曦臣十分清楚,这是蓝忘机在雅正准则内最无礼的拒绝。
蓝曦臣又道:“其实我讲也不是不行,但这些日子事务繁忙,抽不开身,更不用说同大小百家同坐详谈。况且魏无羡在清谈会上该如何安置,也是个问题……”
说话的时候,蓝曦臣一直皱着眉,先前不如何,一皱眉便疲态尽显,令人生忧。
迟疑片刻,聂怀桑道:“含光君并非不识大体之人。”言下之意,即使魏无羡真的有什么逾越之处,含光君应该也会指点一二。
蓝曦臣道:“但愿如此。”
两人说了些话,急忙出门去宴客厅。此时人已有不少,原四大家族的人都已到场。兰陵金氏因金光瑶一念之差而坠落云泥,但并非一蹶不振,假以时日定能重回巅峰。
此时金家家主和江家人正在同魏无羡交谈。
江澄冷哼道:“不劳你记挂,江家的事轮不到你来管。”
一旁的金凌倒没像他那样没个好脸色,但也不敢在江澄面前露出笑容来,只能刻意板着一张脸。那表情说不上温和,更不能说是严肃,看上去竟然有点滑稽。
换作他人是万万不敢笑的,不被金凌一剑戳死也要被江澄的紫电活活抽个魂飞魄散,血溅当场。
但魏无羡不是别人,他捧腹道:“金凌,你那是什么表情,活像受了欺负敢怒不敢言的包子脸,哈哈!”
万幸这会儿门生都被蓝家人带去安置了,否则金凌的表情恐怕比现在还要精彩。
江澄眉头一竖,怒道:“魏婴!你别太不知礼数,金凌现在是金宗主,谁给你的胆子乱来!”
魏无羡怔住,又笑道:“眼拙不曾识得金宗主,还望大人有大量,饶我这一回。”
江澄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转向别处。金凌站在原地,嘴唇嗫嚅几下,道:“魏前辈,思追在何处?”
自从成为宗主,他就被一干大小事务缠身,连片刻歇息都难以得到。今天他只想抛开那些杂事,同好友说上几句话,那是他如今不多的慰藉了。
魏无羡挑眉,道:“哦?你想找思追?他现在正忙呢。”
金凌急道:“忙于何事?何时结束?”
魏无羡心中暗笑,看金凌这样子,就差问个年方几何可有媒妁了。他更起了调戏的意思:“我可以帮你把他叫过来,但你得先喊我,喊得我高兴了,我再帮你叫人。”
金凌道:“喊你?喊你什么?魏前辈吗?可我刚才已经喊过了,你快帮我叫思追。”
魏无羡摇头道:“魏前辈怎么行?论起来,我可是和你舅舅一辈的。我和他从小称兄道弟那么多年,怎么说你也该喊我一声小舅舅才对。”
事实上,魏无羡此人,当初在云深不知处听学的时候,根本没有认真。家族里错综复杂的关系,表了一层的就叔伯婶姨地乱叫一通。但他自诩自己逻辑正确,差点骗倒了江澄,此时拿来对付和他半斤八两的金凌,正是绰绰有余。在这个辈分同他舅舅一样的人面前,他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年郎。
金凌几次张嘴,最后不情愿地叫道:“小舅舅。”
魏无羡心里笑得直打跌,却并不表现出来,反倒皱眉,一副极不满意的样子,道:“怎么这么不情愿?还想不想找思追了?”
金凌心道,罢了,就当今天陪他玩吧,便道:“想。”一面想,一面又忍不住腹诽,这人这么大了,还和小孩子一样,烦人得紧,叫一声就是了,哪里来这么多事。
魏无羡笑道:“那就再来一声,像叫你舅舅那样,充满感情。”
金凌:“小舅舅——”
魏无羡:“不行,太平淡了。”
金凌:“小舅舅!”
魏无羡:“金宗主,你招魂呢?”
金凌:“蓝思追!”
魏无羡:“嗯?叫谁呢?”
金凌看他一眼,喊道:“蓝思追!!!”
从厅外奔来一个身影,急道:“我在,是谁叫我。”尽管声音有些紧张,脚步并不忙乱。
金凌见是他,大喜道:“思追,你来了!”
蓝思追见是他,也十分高兴,微笑道:“金公子,你怎么来了?”
魏无羡忍笑,提醒道:“可不是金公子了,人家现在可是金宗主了。”
蓝思追有些惊讶,忙行礼道:“金宗主。”
金凌道:“思追,你何必如此,我们……关系如此好,不需要这样。”
蓝思追认真道:“不可,礼数不能乱。”
金凌有些无措,想回话又不知该说什么,一时都沉默了。
魏无羡一听这令人头疼的论调,顿觉无聊,找了个借口便溜掉了。
这场清谈会到底未能如愿结束,甚至连结束都说不上。
会上,蓝曦臣徐徐道:“外出游历,不能少了友人相伴。有益友二三,千般苦难,万种磨砺,皆无须为惧……诸位可有疑问?”
魏无羡心道:“有疑,当然有疑。江澄每次都拿狗吓唬我,难道这也算益友?这也能无惧?”
“我有疑!”众人循声望去,发言者是一名门生,声音还几分清稚,穿着金星雪浪袍,华美矜贵。
门生道:“听闻蓝宗主曾有两名异姓金兰,一为聂宗主之兄赤锋尊,二为敛芳尊金光瑶,不知蓝宗主与他们一同历练的途中是否经历过什么险事?”
他这话本是无心,只想问问颇负盛名的泽芜君是否也曾有过什么惊心动魄的历险。但出乎意料的是,向来亲和有度的蓝宗主竟在那一瞬间怔愣得如木偶人。
那名门生尚还满目殷切,希望听到答案,但蓝曦臣额角渗出些许汗珠,眼前的景象破碎成片,仿佛眼前人当下事都只是镜花水月。这一柄贯穿过往的铁锤一敲,立刻消失得干干净净,余下一片混沌不明的暗影,隔绝了声音气息,卷着疼痛奔袭而来,叫人在一刹那就穿透了生死虚妄。
他醒来时,天色薄暮,云深不知处外有一片火红的天,烧着整片天地,像极了在天际盛放的名花。
见他醒来,在一旁苦候多时的弟子眼睛一亮,行过礼后快步出门告知他人。
很快蓝启仁便赶到,一把白胡子看起来比往日更加摇摇欲坠:“曦臣,身体可还有不适?”
蓝曦臣想起身,却被按住,只得恭敬道:“叔父,并无大碍。清谈会如何了?”
蓝启仁道:“已经让忘机替你了,你安心调养。”
蓝曦臣道:“是,叔父。”
出了门,蓝启仁才流下几滴汗来。他忘不了大夫过脉后的凝重神色:“蓝宗主是由于心中思虑过多,又平日操劳,这才晕倒。依鄙之见,蓝宗主近日应当多加休息,不可再忙碌事务,好生调理一番,否则只怕年深日久会落下病根。”
思虑过多,能思虑的又有什么呢?无非是少年意气,当时变故,后来失意。原本是万事不愁一身清闲的蓝氏公子,一朝惊变被迫扛起一切,诸多变动足以令人崩溃;日后尊长暴毙身亡,多年挚友竟是万恶不赦之人。
而蓝曦臣默不作声地吃下了阵阵闷痛,心血奔涌在他体内犹如天边烈霞,要把他整个人烧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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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忘羡,副澄凌、追凌、凌追,糖
·灵感来自蓝氏先辈的祖训,文后会附出处,尽力模仿秀秀文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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