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挽回

　　我叫王一深，普通的名，普通的人。

　　据说小时候给我起名的养父，有一阵子特别喜欢牡丹亭里的一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没过多久他就从桥底下捡回来五六个月大的我，所以排列组合之后有了这个名字。

　　养父母家有两个姐姐，王大乔，王小乔，是一对双胞胎，比我大一岁。

　　八岁上小学时被同学笑话，还取了个绰号“假医生”，放学后我伤心地跑回家，向大姐委屈地抱怨自己的名字如何容易让人误会。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知道了这三个字的由来，还有三岁前疼爱我如亲子的养父，有一天离开家里再也没回来过。

　　九岁的大姐第二天早上被养母狠狠打了一顿，因为她将真实身世告诉了我，而我哭了一夜，起来的时候眼睛全肿了。

　　大姐满脸倔强，大声冲养母喊：“你再宠他，我爸也不会回家，他跟个男的跑到国外去，还留下像那个人的小崽子恶心你！我跟小乔才是你亲生的！”

　　之后的记忆既深刻又模糊。

　　深刻的是养母听完呆呆地站在那里，被大姐哭着抱住后脸上的神情，哀恸而绝望。

　　还有她转头看我时的眼神，愤恨、厌恶，直至漠然。

　　模糊的，是第二天开始家里的忙碌，收拾衣物，打理行装。

　　不记得她们有没有再跟我说过话，每天我一个人背起书包上学，一个人回家。

　　湿了又干的枕巾陪我度过了一个个漫长的夜晚。

　　直到有一天早上，背起书包准备出门时我被养母叫住，一个红色的大皮箱装着我的衣服，一个土黄色纸箱里零零碎碎的玩具。

　　还有背上的书包，里头有一年级的课本、作业本和文具盒。

　　从那天起，我开始了一段新的人生，在孤儿院。

　　也是从那天起，我认识了一个纠缠自己一辈子的人，一个男人。

　　......

　　“李院长，我家的情况就是这样，要不是实在没办法，拼死拼活我也得把孩子们都拉扯大。现在只好委屈小深了。一想起他爸还在天上看着，我这心里......”

　　养母的啜泣声，和院长婆婆的安慰声，像是一出投入了真情实感的悲情戏，而作为观众的我听过开头就失去了继续留下的兴致。

　　轻轻拉开门再帮她们带上，沿着围墙绕一圈，发现这里比我原先的学校面积小了一大半不止。

　　从刚才进来的大门看过去，四四方方的格局。

　　正朝着大门的是一排平房，数了数有六间，三间教室，三间办公室，院长的在最左边。

　　最里头是一栋两层楼房，楼梯在中间。

　　一楼左边是厨房加食堂，近中午时分有阵阵饭菜香味飘出来，右边是几间大人的宿舍。

　　二楼左右各四扇门窗，从阳台上挂着的衣服判断，男生住二楼左边，女生住右边。

　　宿舍楼和平房中间的空地修了一个小小的篮球场，其余地方依次摆着双杆、单杆之类的简易健身器材。

　　在这里玩闹的二十多个大小孩子，加上教室里的差不多有五十来个。

　　再加上更小没法出来的，院长婆婆介绍的六十九个孤儿，加上我，七十个。

　　八间屋子，八×八六十四，八×九七十二，平均每间要住九个人。

　　女生明显多出不少，也就是说，她们至少得十个人一间。

　　数学不太好，我在心里默算了两遍，又蹲下来捡起一块小石头在泥地上做着演算。

　　“小妹妹，你一个人躲墙角边上干嘛呢？”粗哑的声音突然响起在耳边，吓得我直接坐到地上。

　　抬起头，一张放大的笑脸几乎凑到眼跟前。浓黑的眉毛，大而有神的眼睛，高挺的鼻梁，还有整齐好看的两排牙齿。

　　等他抱着我站起来之后，我才发现他的个头真不低，像学校初中部的高年级哥哥。

　　声音也像，粗噶粗噶的，大姐说这叫变声期，再过几年我的嗓子也会变得一样难听。

　　挣扎着想要下去，却被他搂得更紧，轻轻拍着后背，在我耳边小声说着别怕。

　　孩子们见到他，全都开心地围了过来，叽叽喳喳叫青原哥哥。待他指指刚才我蹲的墙角旁边两个大袋子，三四个大孩子欢呼一声飞跑过去。

　　“小七小八最近乖不乖，有没有再弄哭新来的弟弟妹妹惹院长奶奶生气？”

　　“青原哥哥，我跟小八上个月都满了十岁，你别把我们再当小孩子了！不信你问问大家，我们俩帮着李奶奶照顾奶娃娃，得了好多表扬！”

　　撅起嘴巴的小七一脸不乐意，嘴里嘟囔着:“大半年没见，青原哥哥一见面就当着大家问这种让人难堪的问题，真是！”

　　“青原哥哥，我跟小七哥真的很乖！真的！青原哥哥你抱的小妹妹是谁啊，也要住进来吗？长得挺好看，怎么也会来咱们这里？是不会走路还是不会说话？”

　　“我是男生！”

　　拍打着他的肩膀终于被放下，一落地我就朝大门口跑，身后有追过来的脚步声。

　　在冲过平房时身体突然悬空，我大声喊着放我下去，脚下乱踢不知道踢着哪儿了，一声闷哼紧跟着箍在背上的手松开。

　　跑了两步停下，离着几米远的大门紧闭，门房的老爷爷还有院长婆婆站在那。

　　旁边堆着我的红色大皮箱、土黄色纸箱，还有纸箱上的天蓝色小书包。

　　......

　　我叫王一深，今年八岁，住在孤儿院。

　　我没有毛病，也没有爸爸妈妈。

　　男生宿舍每一间的人数不是平均分配，而是大孩子带小孩子。

　　午饭前见过的小七小八被院长婆婆交待了几句后，乖乖地带我去了宿舍。

　　两层高的铁架子床，屋子里左右各摆着四张，比我想象的男生宿舍要干净整洁得多。

　　“医生，你喜欢睡上铺还是下铺，靠窗还是靠门？我跟小八没所谓，你随便选。”

　　小七和我身高差不了多少，一脸的机灵相，只是走路不太稳当。

　　我想着他没法住上铺，所以小声开口：“你在下面方便，我睡上铺就行，靠门的这张床上有人吗？”

　　话没说完，嘭的一声，紧挨着的铁架子床被猛地踢了一脚，小七指着我的鼻子骂道：

　　“什么叫我在下面方便？我用得着你来同情可怜？你当自己是个什么货色，还不是被爹妈扔进来不要了！我告诉你，别以为......”

　　“以为什么？小七，来，讲给我听听。”

　　熟悉的怀抱重新将被骂懵了的我抱住，我不知道原来这样小心的一句话也能伤到小七。

　　自认为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再也不会伤心落泪幼稚胆小的我，将脸埋进他的肩颈和自己的手臂围出来的隐蔽空间，眼睛里一阵阵止不住的热意往下滑。

　　......

　　忍着不出声，等到心里的情绪随着眼泪一起离开后，我用衣服袖子擦擦脸，推推他的肩膀示意要下来。

　　走到表情悻悻然的小七面前，握住他的右手摇晃一遍放下来，接着是呆立一旁的小八，最后到青原大哥。

　　“我叫王一深，三横一竖王，一二三的一，深夜的深。今年八岁，我没有爸爸妈妈。小七哥，刚刚的事我向你道歉，以后会记得。但是你下次再胡乱骂人，我一定跟你打一架！”

　　权力地位要靠自己去争取，我还小，只能呆在这里，如果第一次就被吓住，以后肯定没好日子过。

　　孩子的世界也有残酷的一面，在学校里我被欺负以为可以回家哭诉，结果是被送到这里。

　　在这里要是再被欺负，得问问我的小拳头答不答应了。

　　好好吃饭睡觉不主动惹事，锻炼身体快点长大，学习知识本事以后挣钱买一套房子。

　　进孤儿院的第一天，我给自己定下了未来十年的目标。

　　......

　　十三岁的男孩子有什么烦恼？

　　很多。

　　身高、发育、喜欢的女生、兄弟关系、球赛、零花钱，等等。

　　学业应该排在最后。

　　我十三岁的时候，刚升到初一，身高接近一米七，各方面发育得都还不错。

　　学习很好，应该说是非常好，年级前五的水平。

　　五年时间攒下的近两千块钱，因为院长婆婆的一场大病捐出去，心里并不后悔。

　　只是遗憾出院后的李婆婆身体虚弱，再也无法回来正常工作，所以孤儿院换了新院长。

　　几年中陆续有想收养我的家庭，李婆婆跟小七他们拼命劝，我也没离开。

　　有过一次被人抛弃的经历，这辈子不想再给任何人机会。

　　我的心很硬，拳头更硬，以孤儿身份在陌生城市陌生的校园里生存，有些事情不得不用暴力来解决。

　　更何况，我现在的兄弟姐妹们几乎都是由于身体原因被遗弃，越长大接触到的现实阴暗面越多。

　　除此之外，青春期少男少女的烦恼也让我很烦恼。

　　“王一深，你为什么不回信？我写了整整十一封，都是心里想对你说的话！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不在乎其它世俗的眼光。真的，只要有你陪着，吃什么苦我都不怕！”

　　没手机没电话在我的年纪十分罕见，不过学校里上到校长老师下到家长学生，没人不知道我是个孤儿。

　　教导主任在开学典礼那天，向全校师生介绍了我的出身来历和进校成绩。

　　多么鼓舞人心的例子，在社会大家庭的温暖关怀下，小小少年立志成才，用优异成绩回报所有善心人。

　　我的心态很正常。

　　真的，发自内心地感谢国家、社会、福利制度、孤儿院的工作人员以及来自大家的爱心帮助。

　　只是，站在操场上，接收到周围同龄人各色眼光的那一瞬间，我只想弯腰、脱鞋，再扔向台上激情澎湃唾沫横飞的老头。

　　小学五年也就算了，都是一帮小毛孩子。

　　为什么想要在新学校有个帅气的开始，也这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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