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之恨

　　好痛，现在是什么时辰，我在哪里。

　　慕容冲从一片黑暗中挣扎着醒来，感觉浑身上下的骨头已经断得七七八八了。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碗口粗的黝黑铁链，顺着他琵琶骨上穿着的铁圈在地上凌乱地盘成一坨。铁链太过于沉重，以至于他只能像一条狗一样匍匐在地上。

　　他努力地抬起头来，看到的是与燕国截然不同的房中内饰，远处的床帘上金色的云纹是秦国特有的奢靡之风。他瞬间心中开始不安起来。四下张望，看到一个头发凌乱，皮肤苍白的少女被细铁链锁在这间空旷宫殿的另一个角落的柱子上，总算长吁了一口气：还好，他的姐姐还活着。

　　国破家亡仿佛还发生在昨天，秦国的铁骑踏破了燕国的城门。自己的亲叔叔慕容垂降了秦国，为了活命将自己和姐姐作为人质进贡入宫。母后为了名节的清白在破城之日自刎而亡，一众兄弟姊妹都被秦国国君苻坚控制在燕国宫内不得自由走动。这一切就像一场噩梦，纠缠着慕容冲不肯放手。

　　燕国此时应该是暖春四月了，可为何这秦国的宫殿之中如此冰冷，寒彻骨髓。

　　远远地，有一个身穿红色罗绡留仙裙，梳着双刀髻的小姑娘向着宫殿这边走来。到了殿门口，她再想要往里面走就被守在门口的侍卫拦下了。

　　“公主，您不能进去。”

　　“就凭你也敢拦我，这皇宫中哪个宫殿不是我父皇的。” 苻苓娇俏地嗔道，“我养的蛐蛐儿跑丢了，我顺着这个方向一路找来，它肯定是逃进殿内了，我定要进去找找看。”

　　“这个宫殿关押的是燕国的皇族俘虏，是重犯，需要皇上亲自审问，上面交代了不能有任何闪失。”

　　“就是最近传言父皇新收入后宫的鲜卑狐媚子吧。哼，我偏要进去看看她长得什么模样，你尽管去向父皇告状好了！” 苻苓眼睛一转，觉得没必要硬碰硬，从荷包里掏出两锭金子塞到侍卫手中，“你拿着这个，就当本公主放你一天假，我就进去瞧瞧马上就走，反正父皇最近也出宫去了，你不说我不说没人会知道的。”

　　“这。。。”侍卫拿着金子左右为难，手里这沉甸甸的分量相当于他三个月的俸禄，如果有这笔钱，就可以给重病的母亲看大夫了。而且苻坚现在在外征战，应该也不会有人发现他擅离岗位。

　　“还犹豫什么，滚啊。”苻苓在侍卫背上重重推了一把，侍卫下定了决心，转身默默地离开了这里。

　　苻苓一踏进门就看到殿门口不远处锁了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女，而宫殿的西侧有一个瘦弱的少年。

　　被锁住的少女饿得提不起精神，抬头看了一眼来人便又将头垂下去了。

　　苻苓走过去，挑起清河公主的下巴，迫使她正面看着自己：“喂！你就是那个害得我父皇不亲近母妃的鲜卑狐媚子？”

　　清河公主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我是燕国清河公主，不是什么狐媚子。”

　　苻苓仔细地瞧了瞧清河公主，确实长得极美，眉目深邃，皮肤苍白如雪，怪不得父皇自从攻破了燕国后再没有亲近过母妃。

　　说也奇怪，自从攻破燕国，可足浑皇后自刎后，慕容垂将自己的一双侄子侄女送进苻坚的后宫，自那时起苻坚再也没碰过宫里的任何一个妃子。原本为宠妃的张氏因为没了帝王的宠爱，在宫中的地位与日俱减，现在就连送熏香的小宫女也敢欺负到头上来，参杂一些下等的麝香以次充好。

　　苻苓心中有气，为自己的母妃打抱不平。她扇了清河公主一个耳光：“燕国早亡了，我苻苓才是真正的公主，而你，哼，只不过是一个阶下囚而已。”

　　清河公主皮肤娇嫩，这一个耳光下去脸立时就肿得老高，她手脚都被捆着，眼中泪光闪闪，咬住下嘴唇满脸委屈。

　　苻苓靠近清河公主，从左侧又抡圆了一个耳光过去：“听到没有！你这个没了娘的小贱人，哑巴啦！”

　　清河公主一口吐沫啐在了苻苓脸上：“我的母亲是燕国正宫可足浑皇后，而你的母亲只不过是一个侧妃，我们根本没有可比性。”

　　苻苓一记鞭子重重地打下来，清河公主的血马上就从袖子上渗了出来，这个柔弱少女立时吃痛地嘤咛一声，看得她弟弟又气又急。慕容冲在宫殿的西侧离得很远，只能破口大骂苻苓，试图将她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你这个魔鬼，不光生得差强人意，连内心也跟你爹一样丑陋，一样令人作呕！”

　　慕容冲挑衅的话语成功地激怒了苻苓，她离开清河公主，转身走向慕容冲，使了浑身的力气抡圆了鞭子抽打他，十几鞭子下去慕容冲自然抵挡不住，一开始还痛地倒吸凉气，打到后面趴在地上昏了过去。苻苓身手一探慕容冲的鼻息，竟然气若游丝像个将死之人似的，吓得她夺门而逃，满心想着自己闯祸了，把人给打死了。

　　张氏寝宫

　　苻苓冲进殿内，直直扑向卧在殿中软榻上的女子，躲到她怀中大哭不止。

　　这女子是苻坚的长女苻兰，与苻苓同为侧妃张氏所出。苻兰伸手抚摸苻苓的脑袋，温声细语道：“怎么啦，又是谁惹得你不悦啦？”

　　苻苓哭得涕泗横流：“我。。。我好像。。。把人给打死了。。。呜呜。。。”

　　苻兰吓了一跳，扳正苻苓的身体：“你说得仔细点！你把谁给打死了？”

　　“就是那个父皇新收进宫里的前燕皇族俘虏。他辱骂我，我气不过动手抽了他几鞭子，谁知道他那么不经打，几下就没气了。。。呜呜。。。”

　　苻兰迅速地进入内室翻找药箱，匆匆走出来后嘱咐苻苓：“你先不要声张，我去看看人到底怎么样了，那燕国皇族姐弟是父皇近日的心头好，如果人真死了，只怕父皇不能轻饶了你，你先在殿内躲一阵。” 说罢，苻兰就匆匆离去。

　　苻兰按照苻苓说的方位找到了关押着燕国皇族的宫殿，一进门，一股血腥之气扑面而来。只见一个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少年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泼墨般的长发与血块凝在了一起，像一株萎靡的罂粟花朵。一个被锁住的少女在抽噎，眉头痛苦地拧在了一起。

　　看到有人进来，少女面露惊恐的神色，瑟缩在殿门附近的柱子后：“你。。。你又是谁！”

　　苻兰叹了口气，径直走向趴在血泊里的少年，弯下腰来将他的脸转了过来，翻了翻眼皮，瞳孔已经开始扩散，好在尚有一丝薄息：“你莫要惊慌，我是来救他的，他还没有死。”

　　话音间，苻兰已经将一颗茕续丹塞到了少年的口中，扳开他的下颌用力迫使他咽了下去。她撕开少年的衣服，小心翼翼地将布料和凝结在身体上的血块剥离开来。少年雪白的躯体上一道道凝着血痂的红痕触目惊心，苻兰心道苻苓下手也太狠了些。她仔细擦拭了伤口，又用上好的金创药粉涂抹在伤口上。涂药的过程中，慕容冲因为疼痛开始转醒，迷离之间长睫抖动，睁眼看到一个妙龄女子正在抚摸自己的身体。

　　慕容冲想要奋力抵抗，奈何双手双脚都带着镣铐，一双眼睛因为愤怒瞪得浑圆：“你是谁！别碰我！”

　　苻兰见他醒了，停了下来晃了晃另一只手上的药瓶：“你别多想，我是在给你上药。你的伤口很深，如果不及时上药会因为伤口发炎溃烂而丧命的。”

　　慕容冲见她似乎没有恶意，怒气渐渐消减了下来，呼吸也由急促变得平缓。苻兰觉得药也差不多上好了，从药箱中掏出一卷干净绢纱，一点点把慕容冲的四肢和躯干包裹起来。慕容冲受镣铐所困，也奈何不得，任由苻兰给他包扎伤口。

　　处理完伤口，苻兰累得坐在地上休息片刻。此时清河公主早已停止了抽泣，她远远地向苻兰点了点头：“多谢恩人救我弟弟性命，不知恩人如何称呼？我是燕国清河公主，来日若我重获自由身必将厚报。”

　　苻兰惋惜地看了清河公主一眼，她生得这般冰肌玉骨的模样，进了这皇宫只怕很难出得宫外了。看这少女容貌稚嫩，遂问道：“敢问芳龄几许？”

　　“我今年一十四岁，我弟弟凤皇小我两岁。”

　　苻兰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我是宫中的医女，是苻苓公主让我来看看令弟的伤情。入了宫来便没有了姓氏。我还长你两岁，那你便叫我一声兰姐姐吧，我单名一个兰字。”

　　慕容冲听到苻苓的名字，冷哼了一声：“呵，这个人面兽心的女人还能想到让医女来看我的伤势，只怕是以为人被打死了不好收场吧。”

　　苻兰看他小小年纪满眼的仇恨：“你也不要记恨于她，公主也是个可怜人，自从你俩入宫，她母妃张氏在宫中的地位就一落千丈了，她也是年纪小不懂事，才拿你出气。”

　　慕容冲阴阴的冷笑一下，看得苻兰浑身发毛。上药时她匆匆忙忙看得不仔细，如今细看来这清河公主的弟弟凤皇倒比清河公主还要再美上十分，如此绝色少年，脸上的表情却是狰狞可怖，子夜般的双瞳因为仇恨而变得寒光闪闪。

　　看着慕容冲包扎好的上身和地上破烂的衣服，苻兰抿了抿唇：“今日时辰也不早了，天色将晚，你们早些休息。我虽不能将你们放出去，但可以给你们找身干净衣服换上，明日我再带些吃食过来。”

　　清河公主看了看苻兰：“那就先谢过兰姐姐了。”

　　推门出去，苻兰没走几步就遇上了返回的守门侍卫。侍卫一看是苻兰公主从殿内出来，赶紧跪在地上：“小人擅离职守，请公主恕罪。”

　　苻兰将他从地上扶起来：“你可知道，你放苻苓进去，她差点打死里面的燕国俘虏了。幸亏我及时给他清理了伤口，总算保住一条性命，若是人出了事，只怕你有几个脑袋也不够赔的。”

　　侍卫后怕地点了点头：“多谢公主施以援手，才免了小人杀身之祸。”

　　苻兰道：“燕俘身上的伤痕只怕两个月内是消不掉了，父皇总会发现的，到时候东窗事发，苻苓或许只是被关一段时间以儆效尤，而你擅离职守的事被发现，只怕你性命不保。不如我多给你些银两盘缠，你带着全家老小离开皇宫去邻国避一避吧。”

　　侍卫点头如捣蒜，应了苻兰的提议，第二日便带着苻兰给的盘缠和行囊，全家坐着马车逃命去了。

　　之后一个月苻兰隔三差五就来给慕容冲换药，还给姐弟俩带来了干净衣服和一些水果熟食。姐弟俩许久没有吃饱过肚子了，见到这些吃食皆是狼吞虎咽，看得苻兰心生怜意。战争会给一个国家的人民带来繁荣，也会给另一个国家的人民带来灭顶之灾。

　　两个月后

　　苻坚率领着大军凯旋归来，战略品装满了两百余铁皮箱子，一时间风光无限。设宴款待随军的将领后，苻坚醉醺醺地蹒跚着走入了梧桐轩，关押着慕容冲和清河公主的地方。三个月的连续征战使他身心俱疲，今夜他要好好地犒劳一下自己。

　　一进门，苻坚就看到了像小兽一般眼睛锃亮的慕容冲，他死死地盯着自己，与他的母亲可足浑皇后十足地相似，有一种难以驯服的美丽。

　　苻坚甩掉脚上的马靴，一把拎起来慕容冲，丢到殿内的软榻上。清河公主尖叫起来，慕容冲的伤口磕在床沿上裂了开来，他顾不上伤口的疼痛，奋力抵抗，撕扯着苻坚的脸，一番折腾血色马上就顺着衣领渗透了白色的麻衣。苻坚才发觉慕容冲换了衣服，拨开他的领口发现他胸口伤痕累累：“你受伤了，谁打得你！”

　　慕容冲眼中的恨意像是一把熊熊燃烧的大火：“你自己去问你的宝贝女儿吧！”

　　苻坚看着衣服上斑斑血迹的慕容冲，想起了可足浑皇后自刎后满身是血的悲惨场景，突然没了兴致，强迫一个没有抵抗力的人对他来说没有任何趣味。他要等，等到眼前的小豹子能够健康的搏杀反击，那个时候再驯服他才有意义。没错，他要的就是征服，征服带来的快感是无可比拟的，那种原始的、强烈的兴奋，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

　　苻坚松开了慕容冲，把他扔回柱子旁，手脚麻利地把束缚他的锁链和镣铐扣好。慕容冲还没回过神来，以为苻坚突然有了人性，或是受到真神的眷顾逃过一劫，转眼看到苻坚向着宫殿另一侧走去，那是姐姐清河公主所在的方向。他瞬间脸色惨白，双目因为愤怒而隐隐透出猩红色：“苻坚！你这个禽兽！你放开我姐姐！”

　　清河公主哭叫的喊声传遍了宫殿内的每一个角落，那么无助，那么凄凉。慕容冲挣不开身上的铁链，脖子被勒得流出血来。他听着布帛被撕裂的声音，还有姐姐的哭叫声，攥紧了双拳，每一根爆出的青筋都蕴藏了他巨大的仇恨。

　　他们是被真神遗忘的孩子，神是不会庇护他们的。总有一天，他要靠自己的双手，十倍百倍地将现在的痛苦偿还给苻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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