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乱

　　凌厉的剑锋就悬在青羽颈前不足一指的地方，洛笙剪着她的双手，低沉而暧昧的声音再次从他唇中扬起：“师父，你可考虑的如何了？”
　　苏青羽扬眉怒视斜后方的他，咬紧牙关，强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
　　然而那如远山般黛色的眉眼蹙起来，落入后者眼中，正如同极美的人间景致，令他心神皆为之迷醉。

　　“我看你不止无赖，只怕连脑子也不甚清醒。不然怎么尽是连篇鬼话？”
　　青羽挣扎，结果仍是无用。

　　洛笙微笑着凑到她颈侧，眯起俊秀含情的细长凤眼，放肆嗅着她身上，散发出的绵绵冷香，从肩颈一直到耳后：“是不是鬼话不久你就会知道。”

　　他默思片刻，接着道：“怪我思虑不周，师父对空冥山感情深厚，自然不放心我来坐镇全局。不然我们换个说法，便由你来做这一山之主，我便还如从前一样，做你唯命是从的乖徒儿，可否？”

　　若有似无的唇齿触碰，令青羽身体骤然僵硬。
　　她厌弃的闭上双眼，声音隐忍而压抑：“我不似你狼子野心，痴心妄想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青羽像是今天才开始认识真正的他。
　　一个从来在自己跟前低眉顺眼，含明隐迹的人，竟趁着山中众师者不备，伙同外力倾覆了整个门派。
　　现在还恬不知耻的，邀她一起分享战利品，简直超出了她认知的极限。

　　洛笙却仍在笑，打从对她起了别样的心思以来，心中最盼望的，便是像今天这样，无所顾忌的直视她，看她在自己面前低下头，彻底粉碎掉那副讨人厌的清冷样貌。

　　为了这天，他甚至把最初拟定杀掉昆桐道人，清洗空冥山的计划延滞了三年。

　　他自十三岁进空冥山，拜入她凌虚门下，整整十三年。

　　从被人人厌弃唾骂，到锋芒毕露声名雀起，不知见惯了多少丑陋不堪的嘴脸，唯独她一如既往，从不因他的落魄而白眼，亦不对他的出众多加垂青。

　　人都说她半生冷漠，无欲无情。可洛笙愣是从那霜雪般，不表丝毫情绪的面孔上，看到了于他而言平生最绚丽的颜色。

　　想着，他禁不住有些痴迷起来。

　　“青儿，你知道我等这天等了多久？”洛笙轻唤。

　　“呵。”青羽冷哼，忍不住厉斥道，“你如此苦心积虑，只为报当日掌门鞭笞之仇，心机如斯当真令人不齿。”

　　“只怪我当初瞎了眼，才收下你这德行败坏，忤逆犯上的不肖弟子。如今你最好连我一并杀了，不然总有一日，我定将今日空冥山受的损失一样不少的讨回来。 ”

　　“杀你？”洛笙反笑，英挺的眉角轻佻扬起半分，“青儿，我疼你都来不及，怎会忍心伤你。”

　　“……”
　　饶是见惯了世情，身负近百年修为的青羽，在听了这等轻薄浮浪的言语后，也按捺不住心中一席接一席的愤怒。

　　“你不爱理会这些山门俗务也罢，那便更能老老实实地跟着我。”
　　洛笙下手点了她的穴道，撤下利剑，打膝弯将她横抱而起。
　　然后，向着后山的石径深处走去。

　　青羽左右动弹不得，又不知这恶徒心中到底打的什么主意，隐着满满一腔怒火，无处发泄。

　　这路一走便走到了后山极偏僻的一处所在。
　　被他挟制着，青羽虽看不到前方的路，却也能从一星半点的细节辨认出是往幽云谷的方向。

　　却说这幽云谷，倘若放在空冥山以外的时人眼中，实属一处天然的绝佳胜境。

　　谷内林叶繁盛，花树交杂，亦无虫蚁肆虐，怎么看都是凡俗难求的避世所在。

　　然而就因为他处于空冥山腹地，外人无法轻易踏入，山中修士子弟，又多精心修道，甚少在意这些世俗山水佳景，所以幽云谷也就一直如珠玉蒙尘，被遗落在深山之中，不为外人所知。

　　莫非其他山中子弟，都被他囚禁在谷中？
　　青羽心中正起了狐疑，未多时便察觉洛笙停顿住了脚步。

　　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放下，下颌微抬，示意她看向对面山前的一幢楼宇：“师父，你看。”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苏青羽由先前的疑惑，霎时陷入到莫名的惊诧之中。

　　不过才闭关了短短四个月时间，她却对此地生出许多荒谬陌生的感觉来。

　　就在那不远处的山谷之间，原本空旷平坦的野地上，不知何时竟平地竖起了一座高敞气派的楼阁。
　　寸寸雕梁画栋，无不精致华美。鲜亮的朱漆晃眼耀目，只远远瞧上一眼，便能直接感受到那逼人的气势。
　　怎么看，都不是十天半月便能完成的浩大工序。

　　洛笙满意将她的惊愕收进眼底，朱红的薄唇轻敛：“从今后，我会一直陪着你。”

　　青羽只觉后来的一切如在梦中，分不清现实还是幻想。
　　“风雨楼”三个黄明灿金的字体，成了她很久一段时间里，关于这地方唯一的深刻记忆。

　　直到双脚被套上枷锁，被牢牢困锁在这幢凭空而起的阁楼中，苏青羽终于更深刻的体会到，这个弟子肆意妄为的不安本性。

　　这么些年，她原以为洛笙早已洗去了那一身的张狂邪肆，原来都不过是他处心积虑的伪饰。

　　此子心机之深，实属世间罕有……

　　充分认识完当下的处境，她开始正视起自身不能随心所欲运功这件事。

　　不能以力破除加诸在自己身上的桎梏，就意味着很大程度上，她要一直遭受洛笙的掣肘。

　　先前因为闭关，她已许久不闻山中事务。

　　今日在派中子弟惊惶失措的拜请下，她甚至未及了解事情始末，就已急匆匆出关。

　　哪知半路正与这逆徒迎面撞上，一番相持之下，不慎被他制住，又给关在这人烟罕至的深山幽谷里。
　　只能从他琐碎的语句中判断，掌门及其他一干人等，未能识破他的面目，遭他设计埋伏，现被囚禁于某处地方……

　　至于是哪儿，却端的是毫无半点头绪。

　　心中有此牵系，她便更急于想要摆脱现下的处境。
　　凝眉注视着脚下的锁链，青羽再次运起真气，试图挣断这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器物钳制。
　　然而体内灵力，似乎从丹田开始就难以自如调动。脉息丝丝缕缕不成气势，如泥牛入海，未几便全数消弭在周身各处。

　　青羽将事情又思索了一遍，禁不住费解——不是穴道受制，也并非服用了什么散功抑气的丹药，那又会是什么在其中隐隐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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